第二部 34

撒拉森沒看到那八名帶著人質的部落男子。當時是夜裏,他們靜悄悄地抵達那個舊觀測站,所騎之馬的馬蹄都包著破布,掩蓋掉聲音。

不光是撒拉森沒見過這個陌生的馬隊—他們抵達之前的那一個星期,沒有任何人見過他們。整整七天,這些部落男子在黎明之前紮營休息,白晝都在睡覺,夜裏才騎馬趕路。

我會知道這些,是因為許久之後—就在那個嚴酷夏天的種種事件結束後—一支由特種部隊和中央情報局探員組成的小組,偷偷穿越邊境進入伊朗,突襲了這些部落男子所居住的堡壘村落,以所謂“極度偏見”的方式審問他們。我很確定那八個人始終未能完全復原。

當然,那些爬上792號山的部落男子們在山上待的時間很短,所以他們也沒看到撒拉森到底做了些什麽。但是我看過了所有情報證據,而且就如我之前說過的,我對他的所知,超過世上的任何人,所以我大概是最有資格說出當時發生了什麽事的人。在那裏,盡管撒拉森仍持續進行他一天五次的禮拜儀式,但那片高山地帶,想必給了“被神遺棄的”這個字眼一個全新的定義。

雖然那些部落男子把馬蹄聲掩蓋得很好,但撒拉森知道他們來了。他四天前就抵達這裏,在觀測站以前炸出巖洞所築的簡陋宿舍裏暫時住下,這一晚驚醒時,他正睡在山洞裏。要不是以前戰場上的直覺,就是他那些馬的騷動,讓他知道這座山上有了新的訪客。

他躺在那裏不動,認為那些人挑了一個無月之夜且過了午夜的淩晨時分來到,又小心不讓馱馬發出聲音,就表示他們不想被別人看見,連他也不行。於是他就待在原處,沒起身出去迎接他們。

過了三十分鐘,他覺得自己聽見了韁繩揮動的聲音,似乎是有人趕著馬下山,但他不能確定。於是他又等了二十分鐘,這才爬出洞,來到外頭那片寬闊的巖架上。

那些部落男子正在下山中途,暫停下來喂馬喝水,他們回頭,看到了一盞防風提燈的小小亮光。這是他們唯一看到那個人的畫面,很快地,這個人將會成為全世界最想追捕的人。

那些部落男子留下了三名人質,用鏈子拴在以前用來固定通信電線塔的有環螺釘上。於是撒拉森第一次看見這三個人,手腳被綁起來,塞住了嘴。那個女人身上半罩著偽裝的黑袍。

看到他們確實都被綁好了,撒拉森便走過去,掀起那女人的長袍,更仔細檢查一下。在長袍底下,他看到她的棉布襯衫又皺又破,牛仔褲褲襠的扣子都沒了。他不禁好奇她在旅途中發生了什麽事。

她破爛的襯衫幾乎無法遮住腹部,身為醫生的撒拉森從外觀推測,她懷孕大約四個月了。換作其他對宗教不那麽虔誠或是心地比較慈悲的人,看到她懷孕可能會覺得難過,但撒拉森可不會:對他來說,這三個人並不是人,而是上天賜給他的禮物。

他轉身,發現以前蘇聯用來撐放雙筒望遠鏡的鋼架上掛著一個背包,便打開來看。裏面有三個囚犯身上鐐銬的鑰匙,還有他們的護照、皮夾。

他當著那三個人的面,把他們的護照打開,得知那個女人是意大利人,二十八歲,未婚,是世界展望會的工作人員。他猜想她是去鄉間進行援助工作時被抓的,大概被她想協助的那些人給出賣了。

他翻到那本護照的背面,看著照片。盡管從她臟汙的狀態看不出來,但照片中的她很漂亮:深色長發,開朗的笑容,深綠色的眼珠。此刻那對眼睛一直盯著撒拉森的臉,試圖溝通、懇求,但他沒理會,把注意力轉向兩個男人。

比較年輕的那個是日本人。二十來歲,留著刺猬式的發型,肌肉發達的一只前臂上有一圈帶刺鐵絲網的刺青。撒拉森在黎巴嫩見識過夠多的流行文化,知道這個人的外形會被視為時髦或很酷。他立刻就不喜歡他。根據護照,他是自由接案的錄音師。鑒於阿富汗的危險情勢和二十四小時新聞頻道的貪婪需求,他大概賺了不少錢,這可以解釋他身上帶的四千美元現金,還有塞在皮夾裏那兩個錫箔紙小包的可卡因。

他旁邊的男子—三人中年紀最大的,也是最冷靜的—是個荷蘭工程師,四十六歲,皮夾裏有幾張家人照片,顯示他有三個十來歲的小孩。他的各國簽證則顯示他的工作歷程總是被派駐到最艱苦的地方—尼日利亞、伊拉克、波斯尼亞、科威特—而且都能全身而退。但這回不了,一切都是天意,撒拉森心想。

他再度看著眼前這三個人。雖然不動聲色,但他心裏其實很高興:他們都身強體壯,而且以醫學的眼光來看,三個人都很健康。如果他的自制病毒可以殺死他們,那就能殺死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