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8

在這個機構的空曠停車場上,一盞盞鈉光路燈發出嘶嘶聲而亮起。特拉司看不見那些燈的黃色光芒,他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了。但他聽到鈉嘶嘶聲,心裏好興奮:夜晚來臨,意味著那個巴勒斯坦人的時間快用光了。

一股劇痛在他額頭刺得更深,他還是感覺得到血從他的眼窩裏流淌出來,但鎮靜劑的藥效已經逐漸退去,而盡管疼痛程度暴增,但特拉司的精力也暴增。

他很壯,體格很好,但如果他的精神崩潰了,身體好又有什麽用?一路支撐著他的秘密,就是他離開大樓時就已經晚了。現在夜幕降臨,他知道家人都會非常驚慌了。

他的太太和四個成年子女,這會兒都在長女家裏不耐地等待,準備要開一場泳池派對,他們試著打他們所能想到的所有電話號碼。那兩個壯碩的兒子—都追隨父親的後塵,成為秘密警察—甚至會有一個溜到屋裏,偷偷打電話給父親的情婦,準備要痛罵她害他忘記了家庭義務。

他很確定,兩個兒子找不到他,又看到天黑了,一定會開車沿著他下班的路找回去,擔心他可能是出了車禍。他們身為秘密警察,身上通常會帶著武器,而現在特拉司唯一要做的,就是活著,並協助他們盡快找到自己。盡管受了傷,盡管疼痛又很想吐,他還是知道該怎麽做。

他的臉左轉右轉,把固定頭部的膠帶弄松,逐漸把頭發、皮膚、胡子都拉出來。他痛得要命,但只要頭部可以松開,他就可以用牙齒撕開胸部的膠帶,讓兩手恢復自由。

稍早時,他感覺到那個狂熱分子從他口袋裏拿走手機,然後看到他把汽車電話從電話架上抓起來。過了一會兒,他聽到兩個電話都摔碎在柏油路上的聲音。但是那個白癡還讓汽車引擎開著,以防萬一需要趕緊離開,但他對這種豪華汽車完全不了解,不曉得這就會啟動免持聽筒功能。如果特拉司可以掙脫兩手,往前摸到駕駛座,即使看不見,他也可以找到方向盤上的那個按鍵,啟動汽車電話。而且當然不需要聽筒,就能通話了。

他上一次打汽車電話,是這天早上打給長子的手機,按了方向盤上的按鍵後,就會自動重撥上次的號碼。特拉司唯一要做的,就是大聲跟他腦袋上方的麥克風說話。“辦公室。停車場。”他低聲說,練習著。

他兒子會認得他的聲音,等到兩個兒子趕來,那個巴勒斯坦人就只能求上天保佑他了。當年他首次進入那個女人時,她求饒的哭喊—然後過了許多個小時後,她就懇求讓她死了痛快—比起他兩個兒子和他們的同事折磨這個混蛋所發出的叫聲,將會像一首溫柔的詩。當他的頭部和下巴終於掙脫那些膠帶時,他腦海裏還不斷重復說著那兩個字眼,而且更大聲、更有力。他痛苦地喘了口氣,但他沒有淚腺了,所以哭不出來。

他坐在那邊一會兒,從極度痛苦中恢復過來,如果這一刻有人設法看到這輛凱迪拉克昏暗車窗內的情景,將會看到一名眼眶空空的男子,頭上的頭發被成簇拔掉,臉上有一道道皮膚被剝去的痕跡。

要是繼續看,他們會看到他身體前傾,瘋狂而堅決地用牙齒撕開胸部的膠帶,而且他們會看到,再過幾分鐘,他就會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