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遠古(一)

玉人。

我看不到她的臉,只能從發絲之間,注視她的眼睛。如果不是親眼目睹,或許我無法想象,一個人的眼睛裏,會有這麽多的情感。她的眼睛,好像一片五彩斑斕的海,又像一段五味陳雜的歲月,酸,甜,苦,辣,人一輩子所能經歷的一切一切,仿佛都容納在其中。

在我的記憶裏,從來都沒有一個叫做玉人的人出現過,哪怕是追憶到童年時,也翻不出關於這個人的半點蹤影。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在我望向她的眼睛時,她的目光分明流露出了一種久別重逢的酸甜。

很快,玉人眼睛裏的情感,仿佛一瞬就消失了,她的眼睛立即純凈如聖水,沒有一點點雜質,不摻世間的半分煙火氣息。看著這雙眼睛,心神寧靜,寧靜的想要進入夢鄉,我甚至把她殺掉雲圖朵的事都忘記了,完全沉浸在這片純凈的目光裏。

“你相信緣分嗎?”玉人等到我可以自己擡起頭的時候,慢慢收回托著下巴的手,在我臉上一抹,抹去一點浮土:“你,信不信?”

就在這短短的兩句話之間,我的心裏猛然就又開始亂了,剛剛平靜下來的心境,如同一塊被砸碎的鏡子,四分五裂。

因為我能聽的出,這兩句話,玉人是用漢語說出來的。在語言形成和發展的過程中,肯定會有一個漫長的過程,我現在所在的時空的人說話時的語氣,用詞,口吻,和另一個時空的人完全不同。

毫無疑問,玉人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死掉了,她不可能經歷還沒有來到的時代,可是她說這兩句話時的口吻,和現代人的口吻一般無二。假如我閉上眼睛聽她所說的話,我會誤認為,這是一個屬於我的時空中的年輕女孩兒,所發出的青澀又似懂非懂的感嘆。

語氣只是其次,更讓我驚訝的,是她的口音。我自幼生長在旗河,盡管後來離開了旗河,來到陌生的城市,一住就是十幾年,但我的鄉音無法完全泯滅,我說話會帶著很明顯的口音。

而玉人的口音,和我一模一樣,我甚至很懷疑,玉人是否也在旗河生活過?因為口音這東西只有從小到大說慣了,才會變成一個人身上的烙印。

陌生的玉人,她到底是誰!?

“我信,我相信緣分。”我在震驚中恢復了過來,現在沒有別的辦法,我只能勉強維持心底的那一絲明凈,盡可能的和玉人多交談,看看能否從她的話語中察覺出什麽蛛絲馬跡。

而且,我沒有敷衍她,因為她此刻所說的話,好像在我的心中產生了強烈的共鳴。緣分,那到底是什麽東西?我從來都說不清楚,曾幾何時,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真正解釋不清楚的現象,有些事情,人們不知道答案,徘徊,仿徨,那只是因為他們的所知還很有限,如果再過一百年,五百年,那麽很可能困擾人們的難題,都會變的簡單直白。

但我覺得,無論到了什麽時候,永遠都不可能有人說清楚,緣分,究竟是什麽。

“是啊,你相信。”玉人輕輕點了點頭,她純凈的眼睛閉上了,仿佛在回憶什麽,思考什麽,過了很久,她才睜開眼睛:“從前,我不相信,可是後來,我相信了。”

“你因為什麽相信?”

“因為一個人。”玉人殺掉雲圖朵的時候,鐵血無情,毫不手軟,可是這時候,她又變的憂郁,仿佛心頭一直有一個解不開的心結,心結浮現在眉頭,眉頭微微一鎖,喜悅和歡樂,就好像被緊緊的鎖住了:“莊正,你,喜歡我嗎?”

我又暈了,因為我想不到玉人會提出這樣一個毫無來由,甚至顯得很無稽的問題。按照我的脾氣和秉性,她殺了雲圖朵,我應該恨她,怨她,可是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這到底是為什麽,我一看她那雙眼睛,所有的怨恨,好像都煙消雲散了,再也恨不起來,怨不起來。

“我知道,你答不上的。”玉人並沒有失望,只是眨了眨眼睛,眼睛是心的窗戶,盡管只是眨動了一下眼睛,但我卻能感應到,她隱沒在黑發間的嘴角,或許露出了一絲自失的苦笑:“我帶你,帶你去一個地方吧,你要去嗎?”

我不知道玉人要把我帶到哪兒,但是我好像猛然間回到了還未卷入大事件的日子裏,那時候的我,看似成熟穩重,其實,我的心依然是幼稚的,我會對一個很陌生的人莫名其妙的產生信任,產生好感。

我不得不承認,我相信玉人的話,我相信她不會害我。

玉人松開扶著我的手,她的身軀如同騰雲駕霧,輕飄飄的從空洞飄上了地面,身姿輕盈飄逸,如靈如仙。

“你要去哪兒!”我躺在空洞的地面上,身體不能動,而且大腦和視線還是模糊的,我只能看見玉人的身影離開了視野,這一刻,我有點驚慌,我害怕她這一走,就永遠都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