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風雪夜(三)

心裏的危機一瞬間就膨脹的將要爆炸,我很清楚現在的狀況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我和老神盡管非常警惕,卻還是在無聲無息中中招了,一個人如果忍不住想把心裏所有的秘密全都一五一十的說出來,那麽他這個人就等於透明了。

老神已經把從小到大心裏隱藏的最不願意告訴別人的事情說了出來,我的傾訴欲望也已經強烈的控制不住,我心底所埋藏的秘密要是全說出來,那麽,黑石頭的下落將很快流傳出去。

我那點僅存的意識在提醒我,設下這個局的,不是鬼方大巫師,就是祖甲,他們為了挖掘秘密,約定了不殺我,但這不代表不對我下手耍陰招。對他們而言,我這個人存在的最大的價值,就是知道黑石頭的下落,要是黑石頭的下落清楚了,那麽,我能不能活下去,還是個未知數。

我在極力的反抗,我面前沒有任何敵人,這一刻,我的敵人,其實就是我自己。我要全力壓住傾訴的念頭。

但這時候,想要管住自己的嘴巴,是那麽的困難,就好像有一條魔咒附著到了身上,嘴巴在不停的張開,又閉上,張開,又閉上,幾次想開口說話,都被我強行自制。

我雖然腦子和意識都是模糊的,可我知道,這條隱藏在心裏的秘密一旦說出來,將會導致什麽樣的後果:銘文流散到了不該得到它的人的手裏,銘文被不斷的解讀,因為鬥爭和利益的需要,很多人擁有了銘文賦予的超然能力,諸神時代來臨……

我的身體,仿佛在一刹之間分成了兩塊,似乎連靈魂也被分割了,腦海裏不斷旋轉著兩個聲音,在激烈的爭執著。

很奇怪,盡管這時候的處境已經相當艱辛,可是我的思維卻以病態般運轉著,我想了很多,想起了許多事,也想起了許多人。我想起很早之前,不止一個人曾經對我說過的話。

他們說,一個人的強大,其實來自內心,並非擁有了多麽脫俗的能力,才算強大,強大,是自我的固化,有不可摧毀,無法撼動的信念。這道信念是所有力量的源泉,如果信念不夠堅定,那麽,立場會變動,心念會更改。

妖人,老羊倌,尹常,公叔野,這些人能夠在漫長的歲月中苦苦的堅持下來,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不惜拋棄一切,執著的等待,執著的固守自己心田中那一點希望和光明,之所以這樣,皆是因為,他們有一顆恒定的心。

我的目的,就是為了阻止大事件的爆發。

隨著這些念頭在心裏漸漸的膨脹,開口傾訴的欲望仿佛被擠壓了,我猛然晃了晃腦袋,模糊的意識瞬間清醒過來。

“走!”我知道這個地方不能久留,轉身就把背後耷拉著腦袋在叨嘮不休的老神朝外面推,無論如何,都要先離開這個廟堂再說。

老神沒有意識了,不過很好控制,我用力一推,就把他推出了門外,當我想要跨步也邁出門檻的時候,寂靜的廟堂裏,陡然響起了一陣如同絲竹般飄裊的聲音。

那仿佛是來自傳說中天庭的仙樂,聽的人飄飄然,我剛剛恢復過來的心神隨著這股聲音,頓時就快要飛上天了。

我忍不住回過頭,當目光轉向身後的時候,那尊面目始終被燈火的光暈的神祗,如同撥雲見日,呈現在了視線中。

我的腦子一下又糊塗了,我看到了一個如神般的天女,她穩穩的站在面前的神龕中,像是這個世間最潔凈的水所化成的化身,神聖不可侵犯,不可褻瀆。

她帶著一種領袖般的氣息,冰清玉潔的面龐上波瀾不驚,沒有一絲表情,可是透過她的眼睛,我仿佛看到了在毫無表情目光背後所隱藏的一種憐憫。

對萬物的憐憫,對人的憐憫,對這個世間的憐憫。半球被扳動之前的世界的樣子,早已經被人所淡忘,從有史記載以來,這個世界充滿了災禍,洪水,瘟疫,地震,嚴寒,酷暑……人與人的戰爭,燎原的戰火,無數死去的冤魂,失去了親人的孤寡。人心所在,這些災難,誰都無法避免,可能,連當初以黃泥造人,賦予大地生機的人祖女媧,都無法阻止。

“你,要救世,還是滅世?”

在我惶恐不安中,神祗開口說話了,不得不說,人祖的聲音,像響徹在天地宇宙間的黃鐘大呂之聲,她的聲音出現的一刻,萬物沉寂,再沒有別的任何聲音,甚至連外面呼嘯的風雪聲,也仿佛凝固了。

“我……”本來,我的心念是明確的,就是為了避免悲劇的發生,才甘心離開屬於自己的世界,到這個陌生的時空中,隱忍負重,然而面對神祗的責問,我有些說不出話,這是一個凡人,對神明的畏懼,這種畏懼來自內心:“我要救世……”

“萬物之命,在很早以前就被改動,如今的世間,再也不是原來的樣子。”神祗的聲音繼續在空曠的廟堂中繚繞,字字如同天籟之音,但那語氣裏,帶著幾分悲戚,帶著些許的責備:“只有天降神物,才能指引世人,讓世間重回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