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何為本心

說完這兩句話,我就盯著藍道行,其實這不啻於一場豪賭,如果爭取到他,我能逃走,爭取不到,事情再反饋給嘉靖,以嘉靖帝那種敏感多疑的性格,我估計自己會被羈押老死在這兒。

我心裏相當緊張,藍道行沒有馬上回話,灰灰的眼睛也在注視我。他不表態,我心裏就沒底。

“我必須得回去。”我又一次開口跟藍道行重申事情的嚴重性。

“我信你。”藍道行的眼睛終於從我身上移開了,朝窗戶那邊望了一眼,說:“我知道你沒有說謊。”

一種被陌生人信任的溫暖一下子就在心田裏飄散開了,藍道行這種人盡管第一次面對面的打交道,但我很清楚,他還不屑於對人撒謊,他既然明確表達,那就說明他肯定信任我。

“事情很嚴重,我有苦衷,不能直接把事情告訴你。”

“你不必說,我也不會問。”藍道行有一種超凡脫俗的豁達,他可能知道,有些事情是自己能問的,有一些則是自己不能問的,修道,伴君,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磨練,藍道行顯然已得其中三昧。

我們在這裏簡單的說了幾句,藍道行就回去跟嘉靖辭行。臨走之前,嘉靖帝又專門寄托了急迫需要長生訣的渴望。我和藍道行離開禁宮,為了表示信任,嘉靖帝好像沒有派人尾隨,身邊只有藍道行帶來的兩個小童,不過走出京城的時候,我心裏和明鏡兒似的,在我們後面,絕對跟著一幫東廠或者錦衣衛的人。

朝天觀,是藍道行主持的一處道觀,嘉靖熱衷修道,煉丹,同時也很喜歡跟一些同道中人進行交流,交換各自的修行心得,朝天觀亂七八糟的聚攏了一幫道士。回到朝天觀之後,我和藍道行在他的精舍密談了一次,他告訴我,想要走,就絕對不能心急,朝天觀名義上是藍道行在主持,但真正的主掌者,還是嘉靖帝,我只要有了風吹草動,觀裏其他人警覺之後,會隔過藍道行,直接向嘉靖匯報。而且我剛到這裏,朝天觀附近必然安插著大量的錦衣衛。

我有些焦躁,但不得不安靜下來。

這一住,就在朝天觀住了半個月,每隔三天,嘉靖帝會派人過來,找藍道行詢問長生訣的具體破解進度。又過了兩天,馮勝利來了。

馮勝利本來是不該來的,他現在的具體差事都已經交卸了,在等待李芳的安排,到裕王府去照顧年幼的裕王世子。恰好嘉靖帝派司禮監到朝天觀宣旨,馮勝利借著這個機會才跑過來。

“旨意跟我有關?”

“沒有,萬歲爺有事,要求天示。”

嘉靖帝和別的皇帝不同之處就在這兒,他是個很聰明的人,但不是神人,在現實中,肯定也有他難以判斷和難以抉擇的事情,每每遇到這種事情,嘉靖覺得自己搞不定,就會請求上天的旨意。

我跟馮勝利聊了一會兒,我估計,藍道行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會信守承諾,幫助我脫困,事情過去半個多月,風聲沒那麽緊了,朝天觀附近的防衛也應該相對的松懈,逃脫的日子可能不遠,我要提前做好準備。

我問馮勝利,我昏迷被抓住的時候,隨身那些東西都弄到哪兒去了。別的東西無所謂,丟棄了也沒什麽影響,但必須拿回鬼方印,那是控制逆空幅度的工具,不可或缺。

馮勝利說,那些東西最早在司禮監放了放,然後上繳了,嘉靖帝親自過目以後就沒再送回司禮監,應該是入了內庫。內庫是嘉靖帝存放私人物品的地方,不受任何人的管制,東西入了內庫,再想拿出來就很困難。

“真的拿不回來了?”

“莊爺,是有點困難,你不知道,當今的聖上,真的是個不太好糊弄的主兒。”馮勝利面有難色,不過他能看得出,那些東西對我的重要,低著頭想了很久,咬了咬牙,說:“莊爺,東西我會盡力去拿,不敢保證一定拿回來,但肯定會盡力。”

“盡力就好,另外,你也準備一下,藍道行答應幫我脫困的,到時候一起走,我可以帶你回去。”

馮勝利的眼睛裏亮過一絲光,但那絲光一瞬間又黯淡下來。他離開自己的世界已經十幾年了,我本以為一說帶他回去,他肯定會激動的難以自持,可我沒想到,馮勝利是如此的淡定。

“莊爺,你回去吧,我就留在這兒了。”

“怎麽?你不想回去?你的親人,朋友,都還在那邊,你不想他們?”

“我怎麽能不想,可是莊爺,你想過沒有,如果我真的回去,我還能活下去嗎?”馮勝利擡頭看看我,眼睛裏全都是難言的苦澀。

他沒有多說什麽,可是我仿佛讀懂了他的眼神。他是個廢人,如果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可能最開始的時候,他會因為見到闊別的親人朋友而感到興奮和開心,但接下來,他絕對接受不了現實。他用了十幾年的時間來適應新的環境,適應生存,好容易站穩了腳跟,要是再回到從前的世界裏,他大概沒有再去重新適應的耐心和毅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