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空村絕戶(第4/9頁)

鳳落灘臨水,依河劃埂築壟,栽植著成片的高粱、苞谷。紅熟的高粱花壓彎了禾株,沉甸甸的苞谷棒也須穗外吐、層稃翻綻,露出一顆顆金黃飽滿的珠粒。穿過田間阡陌,村戶的土墻青瓦,已近在眼前。

剛進入村頭,馮慎便隱約察覺有些不對勁兒。村中既不見稚童逐嬉,也不聞雞犬啼吠。偌大個村子空落死寂,感受不到半點兒活氣。

“馮巡檢,”魯班頭也覺出不正常,忙拍馬趕上。“你發現沒?這村就跟忽然荒了似的!”

馮慎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又道:“不止如此,還有那陌上莊稼早已熟透,卻未見有收割的跡象,確實是怪啊……班頭,那日你過來時,村裏也是這般冷清嗎?”

“沒啊!”魯班頭道,“所以我才覺著納悶兒啊!那會兒光是在避瘟棚裏躺著的病患,就有二三十號人呢。再說了,那些人都叫大和尚治好了,緩了這一兩天,也該收莊稼了,勞神費力種出的糧食,怎舍得喂了家雀兒?”

馮慎蹙額道:“莫非是沒治好,累得闔家都閉門照料?”

“不能,”魯班頭擺手道,“我走的時候,他們就能活蹦亂跳了。嗐,咱倆也甭在這裏猜,去找戶人家瞧瞧不就知道了?”

“好,”馮慎又道,“對了班頭,待會進了農家後,你我就以兄弟相稱吧。班頭較我年長,我尊班頭為魯大哥!”

“老早就想改口了,嘿嘿嘿。”魯班頭大嘴一咧,“走,馮老弟,哥哥我給你敲門去!”

說罷,魯班頭翻身下馬,找了家農戶剛要敲,卻發覺那大門僅是半掩。輕輕一推,便應手而開。

“還真是沒人?”魯班頭愣了愣,朝馮慎回望了一眼。

馮慎也從馬上下來,“進去看看。”

魯班頭正要點頭,院裏突然傳出一聲急切的呼喊:“可是我兒回來了!?是你嗎滿倉!?”

二人擡眼一瞧,見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婆婆。那婆婆手裏拄根拐棍兒,沖著門口急顛顛地奔來。

見她步子顫顫巍巍,魯班頭趕忙迎上前扶住。“大娘你這啥眼神啊?自個兒子還能認錯了?”

老婆婆仰起臉來,將二人費勁兒地辨認了半天,這才長嘆一聲,滿腔失落。“唉……確不是我家滿倉……你們兩個是什麽人呢?”

“老人家,”馮慎接言道,“我們是過路的,途經此處,想討口水喝。”

“哦……那邊缸裏還有些水,你們自己舀著喝吧。”老婆婆怔怔地說完,又慢慢折回到屋檐下坐著出神。

魯班頭取瓢舀了水,咕嘟咕嘟地喝了幾口,又遞與馮慎。馮慎趁著飲水工夫,偷眼將那老婆婆打量。那婆婆眼紋如壑,雙目幹癟。左邊眸子已是渾濁不堪,僅余右目還稍微有些光亮。

馮慎假意咳嗽兩聲,開口道:“老人家,你們這村子有點靜啊。”

“能不靜嗎?”老婆婆擦了擦眼,又是一聲嘆息,“人都沒了……”

“沒了!?”魯班頭大驚道,“該不是全死了吧?”

“倒也不是”,老婆婆道,“前些天村裏出了大事。也不知惹了哪路瘟神,幾個後生從田裏回來,突然就口吐白沫、昏迷不醒,擡到炕上只熬了半宿,人就已經硬了……喪事還沒來得及辦,又有幾個倒下了。才兩天工夫,村裏就接連死了十來號人哪……”

馮慎與魯班頭對視一眼,沒有作聲。

老婆婆接著道:“村裏人一看這樣,就覺得是遭了瘟。那瘟疫能傳染,哪個不害怕?那些沒染上的,投親的投親、靠友的靠友,都逃出村躲瘟去了。剩下走不了的,就在村頭胡亂搭了些草棚子,將那些染病的與村子隔開……”

馮慎插言道:“老人家,我可是聽說前兩天來了些僧人,已將染病的村民治好了。”

“是有這事,”老婆婆點了點頭,“那夥和尚說村裏不是鬧瘟,而是攤上了大劫……開始大夥也不信,可誰知道他們真就給治好了。”

“那治好的村民呢?”魯班頭問道,“好像也沒瞧見啊!”

“唉,”老婆婆嘆道,“都上丫髻山了……”

“上山?”魯班頭濃眉一擰,“身子還沒好利索,上山做什麽?”

“還願啊,”老婆婆無奈地搖了搖頭,“那些和尚前腳治好人,轉天便又到了村裏。說什麽這回歷劫,是佛祖略施懲戒,全村人都得去廟裏還願。要是不去,就會招來更大的劫數。鄉親們沒法兒,只得跟著去了。”

“那這願還得也久了點吧?”魯班頭算了算日子,道,“這都快兩天了,怎麽還沒回來?”

老婆婆垂下頭,囁嚅道:“他們……怕是回不來了……”

馮慎與魯班頭俱是一怔。“回不來了!?”

“是啊,”老婆婆眼角一垂,掉下幾滴濁淚。“他們八成要跟我兒一樣,一去不回了……唉……不說了……跟你們這些過路的也說不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