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 暗之卷七 冷卻的意識 ]

四肢無力。

分明感到嘴邊的鮮血在向外湧流,卻沒有一絲的疼痛感。意識正在迅速地流失,我卻無力改變什麽。靜靜地等待,等待精神隕落的那一刻。

這或許是我此生最後一次還有機會去思考、去回憶。接下來等待我的,是死亡的世界。

為什麽那個人要毒死我呢?

我禁不住因為腦中閃過這個傻乎乎的問題覺得十分可笑。如果不是嘴裏被鮮血灌滿,或許我會笑出聲來。

還能是為什麽,想讓我當命案的替死鬼唄。

在我每時每刻都慶幸流浪漢為我背了黑鍋,讓我襲擊周雋麗的事情不被發現時,對方也在打著同樣的如意算盤,想讓我當他的代罪羔羊。剛才的那個身形矮小消瘦的男人,肯定就是那個流浪漢。

雜亂的長發沒有了,詭異的行動沒有了,身上的異味沒有了,他化身為一個我完全認不出的形象將我送上了黃泉之路。果真是個為了執行殺人計劃,心思縝密的人啊。

早知如此,我幹嗎要閑著沒事去跟蹤流浪漢,去刺探周家的秘密?如果我像往常一樣,單純地去撿拾垃圾,填飽肚子,過著自由自在的拾荒者的生活,不是挺好嗎?

可是,說起來,我到底是誰呢?

在我拾荒之前,我做過什麽?我的父母是誰?我有著怎樣的家庭?

不知道。一概不知道。

從有記憶開始,我就已經是個拾荒者了,雖然我看到鎮上很多東西時,大腦皮層都在一下下富有節奏地向外鼓動,似乎在提醒我曾經發生過一些消失在記憶深處的東西。比如,當我看到鎮上的那個懸崖下的小溪時,並不恐高的我會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暈眩;當我看到周家那個浮華的庭院和別墅時,會感到一陣陣不適感;當我來到那個叫鄒光耀的鎮長家附近時,又會產生一種難言的憎恨與厭惡。

咦?為什麽我會知道鎮長名字叫鄒光耀?貌似沒人告訴我啊。

這麽說起來,自從跟蹤流浪漢開始,我的很多行動都難以解釋,似乎都是在被我身體裏一些隱藏的記憶和條件反射般的動作所指引。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根本做不到中途放棄跟蹤流浪漢,結果最終落得這般田地—等待死亡。

流浪漢謀殺鎮長時,我體內產生的那股油然的暢快感,也是因為身體的隱藏的東西的指引。我內心對鎮長的被殺,感到的不是恐怖,而是暢快,過癮!

還有一件我至今都沒有弄明白的事,就是我為什麽要襲擊周雋麗。

那晚面對那個女孩時,我並沒有憎惡,相反,我感到一股莫名的親切與熟悉。我還記得,那晚的秋風刮起她長發時,沁入我鼻子中的那股熟悉的洗發水味道……

那個味道,有著凝住時間的懷念感。

那個站在我面前的女孩,讓我又愛又恨。我想變成她,我想像她一樣開朗地笑,大膽地去追求幸福,去愛自己所愛的人,去厭惡自己唾棄的惡棍,每天想幾點起床就幾點起床,打壞什麽餐具也不用怕媽媽的罵。我也想要這樣的生活。可是我做不到。從出生開始,我的世界就是陰郁的。

然而,身邊卻有著一個如此陽光、如此耀眼的她,我難以忍受。無法成為她,就要斬斷她,讓她也體驗一下我的悲哀與絕望。

那一刻的我,這樣想。

為什麽會這麽想,我不知道。這些奇怪的記憶是我自己的,還是那段時間各種奇怪的夢帶給我的混亂的幻覺,我不知道。

當我將那根柴火杆子擊中她的那一刻,我就開始後悔了。女孩那爽朗的笑容以及被襲擊後驚恐的慘叫,至今都在我的腦中回蕩。

如果有機會跟她道個歉,然後再去死,就更好了……

明明像她這樣的女孩,就是我的理想,就是我憧憬的樣子。

如果沒有臉上這塊紅紅的疤,如果我不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拾荒者,如果我也能生在周家這樣幸福的家庭,我或許就不是這個樣子。

唔……

意識向外抽離的速度加快了。

我感到身體飛速地向一個深淵墜落,現在正處於即將接觸崖底的最後一刻。我知道,死亡馬上來臨了。

記憶裏閃過兩個人影。

那是一對雙胞胎男孩,他們衣著板板正正,帶著如同厚瓶底般的高度眼鏡,總是一副老成的模樣,但又給人感覺稚氣未脫。

“姐姐!”一個奇怪的幻聽傳入耳中。

什麽姐姐嘛……我哪有福氣有你們這麽一對可愛的弟弟,有限的記憶裏根本就沒見過這兩人。原來……臨死前真的會產生幻覺嗎……

或許,他們是迎接我進入天堂的兩個小天使。這樣想的話,心情會好很多。

我甚至看到他們正張開懷抱,沖著我露出友善的笑容。那神情仿佛在說,歡迎來到沒有悲傷的世界;歡迎來到只有永生的世界;歡迎來到,沒有撕裂的痛苦與扭曲的淫笑,沒有瘋狂的哭泣與崩潰的孤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