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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問我,”他繼續說道,“我們能不能相信這只大熊?現在我們可以像對待正常人那樣跟俄國人對話,而且發現彼此間在許多領域有著共同之處,這似乎讓你們覺得既好笑,又有點不安。我可以一下子給出幾個答案。

“第一個答案是不能,我們永遠都不能相信大熊。原因之一是這只熊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大熊受到了威脅,覺得很害怕,都開始崩潰了。大熊對自己的過去很憎惡,對自己的現在很厭倦,對自己的將來則怕得要命。它以往常常是這樣。大熊身無分文、懶惰成性、反復無常、無能、狡詐、驕傲自大、武器充足,有時候非常聰明,但通常都很無知。要是沒有爪子,它也只不過是又一個陷於混亂之中的第三世界國家。可它並不是沒有爪子,無論用哪個標準來衡量。它不可能一夜之間把派駐國外的士兵全撤回來,理由很充分:它無力再接納他們、供養他們、雇用他們,甚至都已經不再相信他們。由於情報部的職責就是要看住那些不被我們國家信任的對象,那麽我們盯著大熊或者是它那幫不聽話的小崽子的時候,哪怕松懈一秒鐘,都是在玩忽職守。這是第一個答案。

“第二個答案是能,我們完全可以相信大熊。大熊從來都不像現在這麽值得信任。大熊乞求成為我們中的一員,想利用我們來掩蓋它的問題,想在我們這兒開設自己的銀行賬戶,想在我們的高尚街區購物,想同時在我們的森林和它自己的森林裏成為尊貴的成員——特別是因為它的社會和經濟現在滿目瘡痍,自然資源已被掠奪殆盡,管理者們又無能得讓人難以置信。大熊極為迫切地需要我們,所以我們完全可以相信它,相信它對我們的需要。大熊渴望它那段可怕的歷史能夠倒轉,再從七十年或是七百年前的黑暗之中重新出現。我們就是它的曙光。

“問題在於,我們西方人天生就不願意相信這只大熊,不管它是白熊、紅熊還是又紅又白——眼下它就是這個樣子。要是沒有我們,大熊也許會走向毀滅,但我們有許多人認為那就是它的歸宿。就像1945年的時候有人曾說過,在今後的人類歷史之中,戰敗的德國應該永遠是一片荒涼的廢墟。”

史邁利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考慮自己是不是已經說得夠多了。他朝我瞥了一眼,但我不願意和他的眼神對視。肯定是等待著的沉默說服他接著往下講了。

“未來的大熊全看我們如何去塑造,有好幾個理由說明我們應該好好地塑造它。第一個理由是起碼的尊重。幫助一個誤遭牢獄之災的人逃脫之後,你最起碼也該給他遞上一碗湯,再給點錢好讓他在自由的世界中安身立命。第二個理由實在是太顯而易見,提起它我都覺得有些啰嗦。俄羅斯——哪怕只是失去了所有的征服和財富之後的俄羅斯——也是個地域廣闊、人口眾多、居於全球戰略要地的國家。我們難道能聽任大熊自生自滅嗎?慫恿它心懷仇恨、發展倒退,讓這個裝備了太多武器的國家處在我們的陣營之外?還是讓它在這個日新月異的世界中成為我們的合作夥伴?”

他拿起球形的矮腳大酒杯,搖晃著杯中剩下的最後一點白蘭地,若有所思地朝杯子裏看著。我感覺到,他發現告別比他自己想象的還要艱難。

“是啊。好吧,”他喃喃地說道,仿佛是在反駁自己剛才說過的話,“我們要改造的,還不僅僅是我們自己的思想。還得去改造過於強大的現代國家。我們替自己建造的現代國家就像是一座城堡,用來抵禦現在早已不復存在的事物。為了獲得自由,我們已經犧牲了太多的自由。現在我們得把這些自由拿回來了。”

史邁利害羞地咧嘴一笑,我知道他這是想破除他施加在我們身上的魔咒。

“所以說,等你們在外面為了國家努力奮鬥時,也許可以幫我一個小忙,時不時也在國家的柱石上靠一靠。最近國家發展得太快,都有點容不下自己了。你們要是能把它變得小一點,那應該很好。內德,我把你們都煩透了吧。該送我回家了。”

他突然站起身,仿佛是要掙脫什麽會把他束縛得太緊的東西。接著,他以非常從容的態度,最後慢慢地掃視了一遍整個房間——他沒再看那些學生,而是看著他那個時代留下的老照片和戰利品,顯然是想把它們印在腦海裏。他把這座房子贈予了自己的繼承者,現在他要向它告別了。然後他匆匆忙忙地開始找起眼鏡來,隨即又發現自己正戴著。他挺起肩膀,堅決地朝門口走去,兩個學生趕忙上前替他開門。

“好啊。好吧。晚安,謝謝大家。哦,對了,讓他們去打探一下臭氧層好不好,內德?這個季節聖艾格尼絲192簡直是熱得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