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2/3頁)

他似乎在等候有人能表示共鳴,因此史邁利就說:“我明白。”伸手搔一搔耳垂。

塔爾帶著一種奇怪的依賴表情看著史邁利,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說:“第二天早上我幹的第一件事就是退了機票,換了旅館。”

史邁利突然睜大了眼睛:“你對倫敦那邊是怎麽說的?”

“我沒說什麽。”

“為什麽?”

“因為他是個自作聰明的傻瓜。”吉勒姆說。

“我怕吉勒姆先生會說‘立即回國’。”他答道,會意地看了吉勒姆一眼,但沒有得到回應,“你知道,很久以前,我剛出道的時候,曾經犯過錯誤,中了美人計。”

“他上了一個波蘭女人的當。”吉勒姆說,“他當時也憑直覺感到那個波蘭女人是慷慨大方的。”

“我知道伊琳娜不是美人計,但是現在我怎麽能希望吉勒姆先生相信我呢?沒有辦法。”

“你告訴西辛格了沒有?”

“沒有。”

“你延遲回國,向倫敦提出什麽理由?”

“我原定星期四起飛。我估計國內的人要到下一個星期二才想起我來,特別是鮑裏斯是只‘死鴨子’。”

“他沒有提出理由。‘管家’星期一算他曠職,”吉勒姆說,“什麽規章制度他都違反了。不是規章制度的,他也違反。到下一個星期三,甚至比爾·海頓也發脾氣了。我只得硬著頭皮聽著。”他悻悻地說。

不管怎麽樣,塔爾和伊琳娜第二天晚上碰了面。第三天晚上又碰面。第一次碰面是在一家飯館裏,沒有什麽進展。他們設法不讓別人看到,因為伊琳娜怕得要死,不僅怕她丈夫,還怕代表團裏的保安人員,塔爾叫他們猩猩。他請她喝酒,她謝絕了,還全身哆嗦。第二次碰面的那個晚上,塔爾還沒有放棄,仍等著她慷慨大方起來。他們搭電車到維多利亞山頂,擠在穿白色短襪戴遮陽帽的美國太太中間。第三次他租了一輛汽車,帶她在新界兜風,最後因為距離中國邊界太近,她突然害怕起來,於是他們又折回到港口這邊來。不過,她對這次兜風還是很喜歡,不斷談到一路上景色的美麗,還有那魚塘和稻田。塔爾也喜歡,因為這次出遊向他們兩個人都證明,沒有人盯他們的梢。但是用他的話來說,伊琳娜仍舊沒有打開心扉。

“現在我要告訴你們,事情進展到這個階段,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我一開始就假裝是澳洲人托馬斯。我跟她鬼扯了不少關於在阿德萊德郊外的綿羊場,還有城裏大街上有玻璃落地窗戶的房子,在燈光照射下的‘托馬斯’三個字。她不相信我說的。她點著頭敷衍了一會兒,等我把話說完,然後她說‘是啊,托馬斯’,‘不,托馬斯’,然後就說別的了。”

第四天晚上,他開車到俯瞰北岸的山頂上,這時伊琳娜告訴塔爾,她愛上了他,還說她是莫斯科中心的人,她和她的丈夫都是,而且她知道塔爾也是同行。從他的態度警覺,聽人說話時的眼神貫注,她可以看得出來。

“她以為我是英國諜報上校。”塔爾板著臉說,“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我覺得她大概快要瘋了。她說起話來一半像個廉價小說中瘋瘋癲癲的女主角,一半又像個有教養的好小姐。她最喜歡英國人。她老是說,英國人是君子。我買一瓶伏特加給她,她一下子就喝掉半瓶。為英國君子幹杯。鮑裏斯是主角,伊琳娜是他的配角。這是一出夫妻搭档的戲,總有一天她要跟潘西·阿勒萊恩談,告訴他一個大秘密。鮑裏斯是在收買香港的商人,附帶替當地蘇聯常駐站傳遞情報。伊琳娜當通訊員,譯出微點通訊,幫他收發無線電報,速度極快,使別人無法竊聽抄收。理論上是這麽計劃的,懂嗎?那兩個夜總會,前一個是他和本地聯系碰頭的地方,後一個是萬一接不上頭的退路。但是鮑裏斯實際上只想喝酒,追舞女,澆愁解悶。或者出去散步,一去就是五個小時,因為他沒法與他的妻子待在一個房間裏。伊琳娜只能哭著等他回來,或者喝得爛醉,想像自己單獨坐在潘西的壁爐旁,把她所知道的一切內幕和盤托出。我在山頂上坐在汽車裏,讓她不停地說著。我沒有動,因為我不想打斷她。我們看著港口上暮靄漸降,可愛的月亮升了起來,農夫們帶著扁擔和煤油燈走過。我們只需要等亨弗萊·鮑嘉14穿著晚禮服登場了。我的腳跺著伏特加酒瓶,讓她說下去。我一動也沒有動。這是事實,史邁利先生,這就是事實。”他說,是希望別人相信他而又無可奈何的口氣。但是史邁利的眼睛緊閉,他對任何懇求都無動於衷。

“她就這樣開了頭,”塔爾解釋道,好像這是突如其來的事,他沒有參與其間,“她把她一生的經歷都告訴了我,從出生一直到遇到托馬斯上校,那就是我。媽媽、爸爸、初戀、入選、受訓、失敗的婚姻等等。她和鮑裏斯在受訓時編在一起,從此以後就沒有分開過,成了一種難解難分的關系。她告訴我她的真實姓名、工作化名、旅行時和發電報時的假名,接著拿出手提包,給我看她那套變戲法的道具:可以暗藏密碼報告的鋼筆、秘密照相機等,應有盡有。‘等潘西看到了不知會怎麽說。’我順著她這麽說。那些都是大量生產的貨色,不是什麽精致的東西,不過材質還是上等的。最後,她全盤說出蘇聯在香港的常駐站的全部情況:跑腿的、安全聯絡站、信箱等。我費了好大勁兒才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