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2/7頁)

“哈瑞,你就不必向孩子們解釋了,他們受這種事的影響已經夠多了。”

但是露伊莎的嚴格約束並沒有用,因為一整個星期,馬克都叫漢娜是他的“夜晚蕩婦”,直到哈瑞叫他閉嘴。

在奇特雷之後,就到了交戰區:先是迫近的紅色天空,接著是隆隆炮聲,再就是烈焰火光。一個又一個警察檢查哨揮手讓他通過,就在他開往瓜拉瑞的路上。

潘戴爾走著,穿白衣的人走在他身邊,領他走向絞刑台。他很詫異也很欣慰地發現,對於死亡,他竟感到如此寬心。如果生命能重來,他會堅持由一個全新的演員來扮演主角。他正走向絞刑台,天使走在他身邊,他們是瑪塔的天使,他馬上就認出來了。巴拿馬真正的良心,住在橋另一端的人,不收賄也不行賄,和他們所愛的人做愛,懷了孕也不墮胎。光想到這些,露伊莎可能也會贊賞他們,只要她能跳過拘束她的圍墻——但是誰在乎?我們生來就在牢獄之中,我們每一個人在張開眼睛的那一瞬間,就被判了無期徒刑。這也是他看著自己的孩子時,覺得如此憂傷的原因。但這些孩子不同,他們是天使,他很高興能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見到他們。他從來沒懷疑過,就算有某個天堂國度能與巴拿馬相提並論,面積又比它大上二十倍,巴拿馬的每英畝地上,還是擁有更多天使,更多白色襯裙、花卉頭飾、完美的肩膀、烹調的氣味、音樂、舞蹈、笑聲,更多酒鬼、滿懷惡意的警察,以及毀滅性的煙火。而此時,他們全來護送他。他非常滿意地發現有樂隊演奏;相互競爭的民族舞蹈團裏有眼神柔媚的苗條黑仔,穿著板球外套與白皮鞋,平直的手充滿愛意地在他們舞伴的周圍繾綣。他也很高興看見教堂的雙扉門敞開,讓聖母能一覽無遺地看見外面的酒神祭,無論她想不想看。天使顯然斷定,她不應該切斷與凡間生活,還有所有好事壞事的接觸。

他慢慢走著,就像被定罪的人一樣,走在街道中央,面帶微笑。他面帶微笑,因為每個人都微笑,因為走在美麗異常的西印混血狂歡群眾中,一個粗魯無禮的英國佬如果拒絕微笑,簡直就是瀕臨絕種的族群。瑪塔說得沒錯,他們是世界上最美麗、最有藝術天分,也最純潔無瑕的人。潘戴爾覺得,在他們之間死去是一種榮寵。他會要求安葬在橋的另一端。

他問過兩次路,每次都被指往不同的方向。第一次,一群天使熱心地指點他穿過廣場中間,結果卻讓他成為從四面八方的窗戶、門廊以齊頭高度發射的多頭火箭禮炮的活動標靶。雖然他笑呵呵,咧開嘴,找掩護,用盡所有方法表現自己樂在這玩笑之中,但是他能保住一對眼睛、耳朵、卵蛋,全身沒半點灼傷地安全抵達對岸,實在是一大奇跡。因為火箭可不是玩笑,連看笑話的人也不會說是。這些火箭全是噴發火焰的高速彈,由一個膝蓋坑巴、滿臉雀斑的紅發女戰士指揮,在近距離發射。她自命為武裝部隊女射手,昂首闊步,惺惺作態,一串毒氣彈拖在背後像她的尾巴。她在抽煙——每個人都在猜她抽的是什麽——在吞雲吐霧之間,對散布在廣場周圍的部隊下達命令:“打掉他的小雞雞,要那個英國佬跪倒在地——”然後再吐一口煙,又來一個命令。但是潘戴爾是好人,這些人也全是天使。

第二次問路的時候,他被指點到廣場一側的那排房子。房子的遊廊上坐滿衣著過度華麗的白尾族,由停在一邊閃閃發亮的寶馬汽車搭載,降尊紆貴到此視察。潘戴爾經過一個又一個喧鬧的遊廊,不停地想:我認識你,你是某某人的兒子,或女兒,我的天哪,時間過得真快啊。盡管他心裏這樣想,但他們的出現並沒讓他分神,也不在乎他們是不是看見他,因為邁基槍殺自己的那幢房子就在他左邊,僅隔數門。他有極好的理由,全神貫注去想那位在牢房上吊自殺的性沖動獄友“蜘蛛”,當時潘戴爾就睡在離他只有三英尺遠的牢房裏。

“蜘蛛”應該是潘戴爾惟一不得不近距離面對的屍體。說來全是“蜘蛛”的錯,害失魂落魄的潘戴爾發現自己正走進非正式的警方戒備線中。這裏有輛警車、一串旁觀者,還有大約二十個警察。他們當然無法全塞進一輛車裏,但是巴拿馬的警察向來如此,只要一聞到空氣中有利益或刺激的氣味,就會像海鷗環繞漁船般全聚集過來。

引發眾人興趣的是個惶然恍惚的老農夫。他坐在路邊石頭上,草帽夾在膝蓋間,臉埋在手裏,發出猩猩似的哀號怒吼。圍在他旁邊的是十來個出主意的謀士、旁觀者與顧問,還包括好幾個需要彼此扶持才能站穩的醉鬼。另外還有一個顯然是他老婆的老女人,每回老頭兒讓她有插嘴的機會,她就大聲表示贊同。警察很不情願地從顯然非我族類的群眾間清出一條通道,潘戴爾別無選擇,只能讓自己成為旁觀者,雖然他並不積極參與爭辯。老頭兒被燒傷得很嚴重。每次他為了做手勢或反駁,手一離開臉,很清楚就可以看見他的燒傷。左頰有一大片皮膚不見了,傷口向下延伸到無領襯衫敞開的頸部。因為燒傷了,警方提議送他到本地的醫院打針。每個人都同意,這是治療燒傷最妥當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