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歐斯納德付了車資給龐帝雅克出租車,踏進夜色裏。錐心的寂靜與幽暗的燈光讓他想起訓練學校。渾身冒汗,在這種該死的天氣裏他常常如此。內褲刺痛胯部,襯衫像塊濕答答的抹布,可恨哪。沒開車燈的車子鏗鏗鏘鏘駛過濕漉漉的車道,鬼鬼祟祟地從他身邊經過。修剪整齊的樹籬高高聳起,更增添幾分凝重氣息。雨下過又停了。他手裏拎著袋子,穿過鋪著柏油的中庭。一尊六英尺高的塑料維納斯裸像從陰部射出光線,散發出一種病態的幽光。他被一個花盆絆了一腳,咒罵了一聲,這回用的是西班牙文。走近一排門上掛著塑料緞帶的車庫,一盞電力不足的燭光燈泡照亮每個號碼。走到八號,摸索著找到遠程墻上的那盞紅色球瓶燈,按下虛幻的按鈕。遠處一個聽不出性別的聲音歡迎他蒞臨。

“我叫科龍波,我已經訂房了。”

“科龍波先生,你想要一間特別的房間嗎?”

“我想要我訂的那間,三個小時,多少錢?”

“你想換間特別房嗎,科龍波先生?狂野西部?阿拉伯之夜?大溪地?多加五十塊錢?”

“不要。”

“一百零五塊,謝謝。盡情享受吧。”

“給我一張三百塊錢的收據。”歐斯納德說。

一陣嗡嗡響,一個被燈光打亮的信箱在他胳膊肘邊開啟。歐斯納德放一張百元和一張二十元的鈔票到信箱的紅色嘴巴裏。信箱倏地關上。鈔票經過檢查,耗了一些時間,找錢和偽造的收據才準備好。

“再回來看我們喔,科龍波先生。”

一陣刺眼的白光幾乎讓他什麽都看不見,深紅色的歡迎地毯出現在腳邊,一道電動都鐸門哢嗒一聲打開。塵封已久的消毒水氣味迎面撲來,宛如從烤箱飄散出。不在場的樂團演奏“我的太陽”。他汗水直流,正環顧四周尋找冷氣機,就聽見空調自動開始運轉的聲音。墻上與天花板鑲著粉紅色的鏡子,好多個歐斯納德聚在一起相互瞪著。鑲鏡子的床頭板及深紅色的羽絨床罩在令人作嘔的燈光下微微閃亮。免費的盥洗袋裏有梳子、牙刷、三個保險套、兩條美國制牛奶巧克力。電視屏幕上有兩個婦人和一個四十五歲的拉丁男子,赤身裸體露毛在某人的客廳裏尋歡作樂。歐斯納德想找開關切掉電視,可是線路卻是從墻上來的。

老天爺,真是典型哪!

他坐在床上,打開寒酸的公文包,把東西放在床罩上。一捆用本地產的打字紙包裹起來的新復寫紙,六卷超小型底片藏在一罐殺蠅劑裏。為什麽總部用的這些隱藏道具,都像是從俄羅斯的政府剩余物資商店買來的?一部超小型錄音機倒沒偽裝。一瓶威士忌,提供頭號網民與他的項目官員使用。二十和五十面額的鈔票,共計七千元。看著錢飛走可真不好受,把它當成種子基金65吧。

口袋裏掏出的是拉克斯摩爾長達四頁的電報,光榮未減,歐斯納德還把它們一張張攤開以利閱讀。然後他皺起眉頭,瞪著電報,嘴巴張得開開的,手裏挑揀著,一面默記於心,一面又丟開來,活像方法演技學派66演員念台詞:我會這樣說,但用不同的說法。我絕對不會那樣說,我會這樣做,但是照我的方式,而不是他的。聽到有輛車停到第八號車庫前,他站起身,把那四頁電報塞回口袋裏,走到房間中央。聽到錫門當一聲,心想是那輛越野車;又聽見腳步聲,心想,“走路像該死的服務生”,同時留意傾聽有沒有其他可能不太友善的聲音。哈瑞出賣我去告密了嗎?他帶了一堆狠角色來逮捕我嗎?該死的他當然沒有啰,可是教官說時刻留神才是上策,所以我正留神著。敲門聲:三短,一長。歐斯納德取下門鎖,板門往後拉,沒全打開。潘戴爾,站在門階上,手裏抱著一個古怪的大帆布提袋。

“我的老天爺,他們到底想怎麽樣啊,安迪?讓我想起以前班尼叔叔常帶我去看的柏翠坊馬戲團裏的‘三個托利諾’。”

“你也行行好!”歐斯納德拉他進房裏時罵說,“你這該死的袋子上全是P&B的標記。”

房間裏沒有椅子,所以他們坐在床上。潘戴爾穿了一件巴拿馬衫。一個星期之前他還對歐斯納德透露,巴拿馬衫真把他給煩死了:涼爽、時髦、舒適,安迪,而且只要五十塊錢,不知道我幹嗎費事。歐斯納德照章行事。這不是裁縫與顧客的偶然碰面,而是依照傳統間諜學校手冊指示行事的兩萬五千英裏全規格服務。

“一路上有任何問題嗎?”

“謝謝你,安迪,一切都很順利。你呢?”

“你有什麽交到我手上比留在你手裏更好的東西嗎?”

潘戴爾掏著巴拿馬衫的口袋,拿出那個華麗的打火機,然後又掏出一個銅板,旋開底部,倒出一個黑色小圓筒,遞過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