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2/10頁)

甚至,科利羅區龐然升起的濃密黑煙飄入晨空時,都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只有幾個反抗軍士兵像往常一樣,無視禁令的存在,而他們也是諾列加軍隊據點裏最後僅存的狙擊手,依舊躲在鄰近的樹叢中,瞄準美國佬的設施。很快的,只要部署在安孔山丘的坦克稍加鼓勵,他們也都會歸於沉寂。

甚至連巡邏站前院的電話,也不能免除自我犧牲的神聖使命。電話完好無缺,還能用。只是瑪塔的號碼拒絕響起。

潘戴爾悍然披上“孤獨成年男子面對人生抉擇”的最新外衣,在無悔奉獻與慢性悲觀間拉鋸,優柔寡斷的程度幾乎讓他坐立不安。為了逃開內心的譴責,他躲到店裏的庇護所去;為了逃開店裏譴責的聲音,他躲到家裏的庇護所。他的說法是,全為了冷靜斟酌選擇。他連一分鐘都不許自己去想——連譴責自己最激烈的時刻也不例外——他是在兩個女人之間抉擇。你這是在和我們懷抱著的必勝信念爭鬥啊,他告訴自己。我們最糟的夢魘已然成真,你浮誇華美的遠景徹底破滅了,你虛構的世界在你耳邊砰然碎裂,是你自己犯了愚蠢的錯誤,建造沒有基礎的廟堂。但是,在用這世界末日的預言鞭撻自己之後,振奮人心的忠告馬上就來拯救他。“幾個簡單的事實就足以構成‘復仇女神’啦。”用的是班尼叔叔的聲音,“一個年輕優秀的外交官要你站起來,當個捍衛英國的男人,你竟然覺得自己是太平間裏氣數已盡的屍體?復仇女神難道不是你腦袋壞掉的百萬富翁,把五萬塊裝在普通信封裏塞給你,告訴你未來還有更多嗎?善用你的天賦吧,哈瑞,哪個有利?老古董?還是復仇女神?”

然後漢娜需要偉大的裁決者決定,她在學校的朗讀比賽該讀哪一本書;馬克需要用新小提琴拉“懶懶羊”給他聽,好讓他們決定他夠不夠格去參加考試;而露伊莎需要他對總部大樓最近發生的暴行表示意見,好讓他們決定如何思考運河的未來,盡管她老早就對這個問題有定見——絕世無雙的艾爾納斯托·狄嘉多,華盛頓認可的正直之士與黃金舊歲月的保護者,絕不可能有錯:

“哈瑞,我真的了解。艾爾納斯托只是陪總統出國十天,他的幕僚就馬上批準任命至少五個魅力四射的巴拿馬女人當公關官員,還完全比照美國的薪資標準。她們惟一具備的資格是年輕、白人、開寶馬、穿名牌服飾,有大胸脯和有錢老爸,而且還拒絕和正式職員講話呢。”“嚇人哪。”潘戴爾斷言。

然後又回到店裏,瑪塔需要和他一起查看過期的賬單和還沒收賬的訂單,好決定該向誰追討,誰又可以再寬貸一個月。

“頭痛好了嗎?”他溫柔地問,注意到她比平常更蒼白。

“沒事了。”瑪塔躲在頭發後面回答。

“電梯又停啦?”

“電梯已經永遠不動了”——給他一個歪斜的微笑——“電梯已經正式公告停用了。”

“我很遺憾。”

“噢,拜托,別這樣,電梯不動又不是你的錯。誰是歐斯納德?”

潘戴爾刹時心驚。歐斯納德?歐斯納德?他是個顧客啊,小姐。別到處嚷嚷他的名字!“幹嗎?”他說,完全冷靜下來。

“他很邪惡。”

“我們的顧客不全都是?”他說,又戲謔地提起她對橋另一邊那些人的偏愛。

“是沒錯,可是他們自己不知道。”她回答,臉上的笑容不見了。

“而歐斯納德知道?”

“沒錯,歐斯納德很邪惡。他叫你做的事,你千萬別做。”

“可是他叫我做什麽啊?”

“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就會阻止他。拜托。”

她可能想加上一句“哈瑞”,他感覺到他的名字已在她扭曲的唇邊成形。但是在鋪子裏,她很有骨氣,從來不為他的誘惑所動,從來不讓一個字或一個動作表現出他倆將永遠聯系在一起。每次他們看著彼此,就會從不同窗戶看見相同的情景:

瑪塔穿著撕裂的白襯衫和牛仔褲,像還沒收走的垃圾躺在貧民窟。三個被蔑稱為“釘耙”的諾列加尊嚴軍成員,輪流用一根該死的棒球棍奪取她的心和她的意念,從臉開始下手。潘戴爾低頭看著她,另外兩人把他的手扭到背後,他撕心裂肺地喊,先是恐懼,接著是憤怒,然後是懇求,求他們放她走。

但他們沒有這麽做。他們強迫他看,因為教訓反叛的女人是為了殺雞儆猴,如果沒有人在旁圍觀,又怎麽能達到目的?

全弄錯了,上尉。這位小姐穿反對運動的白襯衫,純屬巧合啊。

安靜點吧,先生,那已經不是白色的了。

瑪塔躺在邁基幫她找來的臨時診所的床上,渾身赤裸裸的,滿是血和瘀傷。潘戴爾絕望地往醫生手裏塞錢,外加一再的保證,而邁基則在窗邊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