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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了這四個人,我駕著車子,行駛在薄霧彌漫的街道上。這是輛豐田面包車,如果擠擠,可以塞進七個人。

“這街道真漂亮,我太喜歡了。”冰川隼人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一邊隨意地看著窗外景色,一邊和手握方向盤的我聊起來,“我生在東京,長在東京,只有像這樣離開後,才切身感到東京的街道太異常了。如果從城市化角度去考慮,東京可謂是個迷途怪物。”

後面座位上的三個人鬧哄哄的。一會隔著玻璃窗,胡亂指著;一會又大聲念著道路標識和店家招牌上的文字。我不禁暗暗罵道:“又不是小學生的郊遊。”

雖然我也知道過早下結論是錯誤的,但依然感到這四個人中,能和自己談得來的只有坐在旁邊的這個年輕人。

“昨天去哪玩了?”我問冰川。

“我一個人去了那個有名的監獄遺址。”說完,年輕人輕輕地吸了一下鼻子,“以前,我也去過網走監獄,但風格大相徑庭。當然,將兩者放在一起比較,似乎有點不合常理。”

“不,說不定是個很有意思的比較。其他三個人沒和你一起去嗎?”

“是的。他們說要在市內逛逛,想勾搭女孩子。”冰川聳聳肩,吐了下舌頭,“但他們好像一無所獲。”

“哈哈,是嗎?——介意這裏的方言嗎?”

“是的。剛來的時候,真折騰死了。”

“習慣了沒有?”

“湊合吧。”冰川又抽了一下鼻子。他掏出煙盒,但想了想,又放進口袋裏。

“感冒了?”

“沒有。”他搖搖頭,“還好。主要是氣溫的原因。”

“即便是夏天,這裏早晚的氣溫還是挺低的。”

“對我來說,與東京酷熱的夜晚相比,這裏是天國。我最討厭出汗了。”

“聽說今年東京非常熱。”

“好像年年如此。要沒有空調,我一個晚上就熔化了。”

車子離開市區道路,行駛在茫茫森林的一條小路上。大霧已經消散,但周圍添了幾分暮色。

走了近一個小時,不知是無聊,還是困乏,後面三個人的話語明顯少多了。透過後視鏡一看,麻生謙二郎軟綿綿地靠在窗戶上,閉著眼睛。木之內則戴著小耳機,不停地抖動著肩膀,耳機中透出的音樂聲依稀可聞。

“真是大山深處呀。”風間似乎有點不快。他捅捅我的椅背,“大叔,還有多遠呀?”

“已經走了一半了。”

“才走了一半呀?”發完牢騷,他伸個大懶腰,“就算到了,如果是個連電都不通的山間窩棚,那可就慘了。”

“別擔心。那裏連空調都有。”

傳來汽油打火機的聲響,隨即,帶著一股甜味的煙霧便被肆無忌憚地吹了過來。風間懊喪地咂咂舌頭:“大叔!”他又捅捅我的椅背,“這附近有沒有便利店呀?”

“便利店?”

“這裏沒有賣香煙的地方嗎?我忘了多買一點帶來。”

“哎呀,這附近可沒有。除非掉頭回去,開半個小時。要光是香煙,反正我那裏有存貨,分點給你。”

“有酒嗎?”

“準備好了。”

很快,車子駛上了通往老宅的小路。那是條土路,路況不好,兩邊則是黑黢黢的森林,路燈更是一盞也沒有,車子緩緩地行進在越來越濃重的暮色裏。

“冰川君。”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年輕人依然不時地抽鼻涕,我趁機提出了心中的疑問,“剛才你在酒店的大廳裏,說對這個老宅有點個人興趣,到底是怎麽回事呀?”

冰川“啊”了一聲,瞥了我一眼,掏出剛才那只香煙,叼在嘴邊。

“天羽辰也。”他嘴裏突然冒出個人名。

“天羽……”我瞥了一眼,觀察他的表情。只見他坦然自若地吸了一口煙。

“我在理工系學形態學,就是生物學的一個分支。因此才有機會聽到天羽辰也博士的大名。”

“原來是這樣。”

“您知道天羽博士嗎?”

“只是聽過名字而已。”

“他是畢業於T大學理工系的生物學者。他曾發表過好幾篇見解獨到的學說,那些學說預見到了最近很流行的‘新科學’。他從未得到學術界的認可,但仍有一部分人很欣賞他,認為憑他的許多嘗試,完全可以獲得諾貝爾獎。我就是這一部分人中的一分子。”

“我聽說他曾在劄幌,做過大學老師。”

“據說是H大學的副教授。後來出了些變故,就辭掉大學的工作,從學術界消失了。再後來就沒有人知道他的消息了。”冰川停頓了一下,又悠悠地吸了一口煙,“當我聽說那是天羽博士20年前修建的別墅,就抑制不住地想來看看。”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呀。”

正如冰川所說,大約20年前——1970年的時候,那個被稱為怪才的天羽辰也修建了那個老宅。完工後,他幾乎每年都要來,在別墅裏度過一段夏日時光。後來,他將老宅轉賣他人,幾經轉手,直至現在。至今,在那老宅的大廳書架上還留有許多他的藏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