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關於我和三本書(1)

在我五歲的時候,曾經目睹了一起過陰的事件,看著我當時的小夥伴鄭剛,上課上得好好的,突然犯了失心瘋,從教室裏木質的長條凳上跳起來,腳步咚咚的踏著腐朽的木板,沖到了走廊上,然後翻到欄杆外,跳下了一樓,鉆進了陰溝,最後消失在陰溝的盡頭——一個下水道裏。當時我、代波,還有李小祿、李小福兩兄弟,被語文老師罰站在走廊。

平時脾氣暴躁的語文老師看著自己的學生做出這樣的舉動,也目瞪口呆,所有學生,沉默了片刻之後,跟著老師跑到了走廊上,幾十個小學生和老師一樣,夠著身體看著樓下。

地面上,一個路過的校工,臉對著我們的語文老師,手指著教學樓旁邊的陰溝裏,也是一臉的驚訝,語文老師和我們飛快的跑到樓下,所有人都彎腰看著陰溝的盡頭,一個不知道流向何處的下水道孔洞。語文老師不停地對著洞口喊著“鄭剛,鄭剛,你個小逼卵子,給老子爬出來!”

其他班的學生和老師被我們的語文老師驚動,也都跑到陰溝的盡頭來圍觀。所有人都趴著,看著這個下水道的深處——裏面黑幽幽的,鄭剛至始至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聞訊而來的老師們紛紛議論說,能大致看到裏面蹲著一個弱小的身影,那當然是鄭剛無疑了。

就在大家為這事慌亂的時候,所有人感到地面傳來了震動。教室的玻璃窗紛紛震碎。

“地震了!”老師們紛紛讓大家在操場上集中。同時,學校對面的消防支隊,警報響了起來。只留下已經脫了棉褲的體育老師,光著兩條毛茸茸的大腿,大冬天瑟瑟發抖的站到陰溝裏茫然無措。與此同時,鄭剛淒厲的哭喊聲從下水道裏傳出來。

我在老師驅趕學生到操場之前,趴在了陰溝的盡頭,忍受著陰溝裏發散出來的惡臭,從體育老師分開的大腿之間,看著下水道裏面,我看見了鄭剛蜷曲著身體,抱著膝蓋蹲在靠裏面幾米深的地方,眼睛楚楚的看著洞外,和我的眼光對視,我能從他的眼光中,看到他的驚恐和乞求。

然後,我看見了他身後無數雙灰暗的眼睛。

這些眼睛,在之後幾年,一直出現在我夢魘裏。

當體育老師拉著滿身汙泥的鄭剛到操場集中的時候,鄭剛開始胡言亂語了,但是他說的東西所有人都聽不明白,老師也聽不懂,但我聽清了其中一些詞語:“你已經死了,你已經死了,你已經死了。”我就聽明白了這麽多,其他人都沒聽明白。老師們認為鄭剛是犯了失心瘋,因為他有一個羊癲瘋的母親。

只有我,在很多年之後,才想明白,鄭剛他不是犯了癔症,而是走陰了。在鄭剛鉆進陰溝的那一刻,也就是當年我們城市一次慘烈爆炸事件發生的時間。

沒有人會把那一次大爆炸和鄭剛突發的癔症聯系起來,除了我。那是一次慘烈的爆炸,郊區的一個村子的村委會,在頃刻間灰飛煙滅,村委會一樓是倉庫,囤積著一噸左右的黃色炸藥,不僅正在開會的所有村委會幹部瞬間喪命,爆炸沖擊波的巨大威力,甚至炸死、砸死了方圓百米內的所有人,短時間裏死的人太多,以至於陰差都忙不過來,抽調了我們當地所有能走陰的凡人,連六歲的小孩都得去。

聽說後來我們當地另一次突發的惡性事件——九五年渡口沉船的時候,鄭剛再次犯了癔症,但是這次他沒那麽好運了,癔症引發了他中風,從此只有半個身體能夠活動,以至於在港窯路,大家很長時間裏,都能看見一個臉色蒼白的少年,只能活動他左半邊身體,挪動著在街上慢慢走動。然後從少年到了中年,都是這樣慢慢的挪動。

這就是我的那個小夥伴鄭剛的故事,而我再去專門見他,也就是我能夠把這些事情加以聯系的時候了。

我找鄭剛的原因是,我已經能夠確定,鄭剛是一個能走陰的倒黴蛋。而我去找他,是為了去印證另一件困擾我幾十年的事情。

時間再回到我念小學,我讀書早,五歲上的小學,學校是東山小學,在當時是臨近郊區的一個山頭上,我們學校對面的山頭是消防支隊,其實兩個山頭本來是同一座山,只是因為修建鐵路,把山給劈了,一分為二,鐵道就從正中穿過,於是鐵道的北邊就是我們小學,南邊就是消防支隊。我們做小學生每天最大的愛好之一,就是趴在走廊的欄杆上,看著消防支隊的消防車威風凜凜的進出。如今消防支隊搬遷了,搬到了一個地方——就是窯灣殯儀館的原址。

至少現在我知道了一件事情,但凡是很邪氣的地界,一般都會修建兩種公共設施,一種是部隊,而另一種就是學校!

我的母校,東山小學在一個小山丘的頂上,建校之前,小山丘是個墳場,後來修建鐵路,北邊就是學校,南邊是消防支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