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盛夏七夕(第4/8頁)

盛夏沖出大帳篷,循著狗叫的聲音,繞過巨大的鬼屋,背後有條長長的排水溝。

死神來了。

兇猛的大狗,不知為何出現在這裏?對著排水溝吠叫,兩條前腿彎下來,呈跪地姿態。它夾雜悲慘地哀嚎,仿佛被吊在樹上即將做成狗肉煲。

除了狗,還有人——不,是半人半狗的怪物。

狗頭人身的“人”,跪在十米開外哭泣,它與死神,共同構成了四分之三的狗,四分之一的人。

一墻之隔的南明高中,實驗樓四層,電腦機房。

七夕夜,對於葉蕭這樣的單身漢,毫無意義。他托著越發消瘦的下巴,像得了阿爾茨海默病般凝固,盯著墻上密密麻麻的數字。焦可明在這裏不知度過了多少個不眠夜。

他打開電腦主機,進入“宛如昨日”的後台系統。屏幕上照舊出現大段文字,接著是“立即體驗?”的字樣。上回他剛要體驗,就被不速之客——紅頭發的喪門星盛夏打斷。葉蕭點下確認鍵。

“閉上眼睛,盡情回憶。”

一個年輕女聲,來自宇宙的虛空深處,湧入葉蕭的大腦回溝。他惶恐地環視四周,摸了摸耳朵上的藍牙設備,順從地閉上眼睛,這像是抑郁症的催眠治療。

“宛如昨日”唯一的正確打開方式,就是你坐著不動。太陽穴上冰涼酥麻,仿佛細細的探針直刺腦殼,鉆入腦幹與海馬體以及新皮質——全身條件反射般僵直,一瞬間疼痛過後,異物感始終存在於腦中。

“請選擇你最想回憶的那一夜。”

像姑娘的悄悄話,融化你整個身體和意志。世界變成黑色的網,布滿一個個數字。每個數字都是四位數,不,全是年份。穿過一條隧道,無邊無際,仿佛鉆回出生時的產道和子宮……

第一眼看到的是方向盤,風擋玻璃外的天空,路邊是病毒般的綠色。對講機不斷響起的呼叫聲,實習警察們慌張的呼吸聲,預示著這是樁大案。馬路中間的黃線,時而密集時而稀疏的建築,偶爾露出大片空地與荒野。余光掃過左車窗,路牌上寫著“南明路”。盛夏的清晨,像團洪水過後的野草,濕漉漉的,互相糾纏,女人長頭發般滴水,不時糾纏脖子,令人窒息,一如2012年夏天的殺人案。

2012年8月14日,早上七點半。

我居然回去了?洛可可風格裝飾的招牌,寫著繁體字“失樂園”。他單身未婚無孩子,人畜無害,否則會讓人自然地聯想到渡邊淳一的小說,黑木瞳主演的電影。大口呼吸五年前的空氣。這不是做夢,而是確實發生過的事情,如假包換。“宛如昨日”,不單視覺,還有聲音、味覺和嗅覺都是準確的,十分真實。

轉過雲霄飛車、激流勇進、白雪公主城堡、旋轉木馬、摩天輪……小時候,葉蕭特別喜歡這些東西,長大後卻一次都沒玩過。

繞過巨大的鬼屋,他看到了女孩的屍體,在深深的排水溝底,被害人像高中生,誰知她只有十三歲?她衣衫淩亂地躺在汙水中,下半身底褲褪盡,鮮血在雙腿間凝固。脖子上有青紫色傷痕,蒼白臉龐對著天空,瞪著雙眼,死不瞑目……

旁邊還有個女孩跪在地上,哭得似雨打梨花,眼眶腫得像小兔子,女警給她披上一條毛毯。

一條長相奇特的黑色大狗,看不出是什麽品種,趴在排水溝邊,喉嚨裏發出兇狠的低吼,目露兇光,不讓任何人靠近屍體。

葉蕭第一次見到死神。

當他準備跳下排水溝時,大狗向他沖來。他從腋下掏出手槍,準備擊斃這條畜生。

“死神!”

活著的女孩大喊一聲,猛犬停下來,眼睛一片渾濁。她伸出雙臂擁抱它,對狗耳朵竊竊私語,大狗不阻攔任何人了,趴在地上觀察警察們的動作。如果他們對死者稍微粗暴一點,它就會咆哮幾聲以示警告。顯而易見,死去的少女就是它的主人,活著的少女也是。

葉蕭回到活著的少女跟前。這是一只醜小鴨,體形瘦弱,尚未發育,面色蒼白,像個六年級的小學生。當她長到十八歲,成為白天鵝的概率,大概不會超過百分之五。

她說,她叫盛夏,盛夏的盛,盛夏的夏,剛過完十三歲生日。

死者叫霍小倩,跟盛夏同樣年齡,看上去卻比她成熟很多。

她沒有看到兇手是誰,但在發現屍體的同時,看到了這條叫死神的大狗,還見到一個長著狗頭的人。

葉蕭說她需要好好休息,並讓醫生看看她的精神狀態。

突然,十三歲的女孩翻臉了,瞪起眼睛,變得跟大狗一樣兇狠:“我沒有精神病!”

法醫的屍檢報告顯示,小倩在深夜十一點左右死亡,在遊樂園關門清場後。機械性窒息,脖頸處有明顯傷痕,初步判斷為被人用雙手扼頸而亡。兇手極度殘暴,應該是個強壯的男人,甚至運動員。她有三根肋骨折斷,左臂骨折,頭部遭到重創,死亡前遭受過難以想象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