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死神歸來

全身短短的皮毛,發出烏黑的光澤,就像重金屬搖滾的標配。它有一雙銅鈴般的圓眼睛,老友似的盯著她,並認出了她。

連續六天的暴雨之後,終於迎來盛夏的烈日。盛夏住在南明路,這一帶遠離市中心,新建的住宅區像傳染病在郊區蔓延,從前的工廠廢墟如殘留的皮蘚,點綴著拾荒者的營地。許多民房出租給打工者,附近有民工子弟小學。每年夏天,都有無人照看的孩子淹死在河道,或命喪橫沖直撞的攪拌車輪下。

昨晚,她經過樓下水塘,聞到陣陣惡臭。原來是只死貓,眼珠子暴出,皮肉正在腐爛,引來成群結隊的蒼蠅。居民們掩著鼻子繞道,她卻跑到隔壁工地,問民工借了把鐵鏟,將貓的屍體撈出來,在小區綠化帶挖坑埋葬。有鄰居指指點點,覺得這姑娘有精神病?也許遺傳了她媽媽的壞基因?盛夏並不在意。

公寓樓在盛夏出生的1999年竣工。盛夏住七樓,每次爬樓梯,踩著台階上的小廣告,聽著別人家的麻將聲燃燒熱量。門上貼著水電煤氣欠費通知單,客廳堆滿醫院賬單和發票,垃圾桶裏全是吃剩下的藥盒與膠囊板。

她站在陽台上。空中飛過幾只烏鴉,絕非吉兆。南明高中方向,摩天輪已停止轉動一年。客廳墻上貼著邁克·泰森的海報。天花板底下懸掛沙袋,她脫了鞋,換上運動短褲和背心,雙手綁上拳帶,戴上紅色拳套,換成兇狠的眼神,像條被趕上街頭的鬥犬。短暫熱身過後,十八歲少女,膝蓋迅猛地頂向沙袋下半截——如果它是一個男人,蛋蛋已經碎裂!

她去了泰國七天,既沒去普吉島,也沒逛芭提雅,更別提什麽清邁、素可泰。七天七夜,她基本都在曼谷郊外的泰拳館,跟一個老拳師訓練。

在曼谷的暹羅廣場,她沒能找到馬裏奧那樣的男生,倒是走進一家美發店,先給自己剪了個短發,又染成火一樣的紅色。

起床後,她打了一個鐘頭泰拳。然後解開雙手拳帶,關節和膝蓋紅通通的,從內到外嗨透了。她吃了兩粒藥,洗了熱水澡。拉著厚窗簾,赤身裸體坐在地板上,喝光一罐可樂。媽媽離開家四年,盛夏早就習慣一個人,在這空蕩蕩的破房子,唱歌跳舞聽音樂看漫畫打沙袋……

生物鐘提醒她,準時打開電腦寫計算機代碼——每天必須完成的任務。

一會兒,門外響起奇怪的聲音,不像是敲門聲,更像是人受傷後的呻吟。

“誰?”

她穿上衣服,透過貓眼往外看,樓道裏什麽都沒有。但是,外面發出沉重淩亂的腳步聲,是小孩子嗎?好像還不止一個人。她打開門,做出泰拳的防守姿勢。

沒有人,只有一條狗。

貌似從動物園逃出來的野獸,比盛夏整個人還重。全身短短的皮毛,發出烏黑的光澤,就像重金屬搖滾的標配。它有一雙銅鈴般的圓眼睛,老友似的盯著她,並認出了她。

“死神?”

盛夏喊出了它的名字。大狗搖搖尾巴,把頭湊到她的大腿邊,磨蹭她光光的皮膚——這條公狗並非好色,而是表達久別重逢的喜悅。

她蹲下來,看著死神的雙眼,用力撫摩它的皮毛,拍了拍它強壯的胸肌。“天哪,你終於回來了!”

確認無誤,她抱著大狗,嗚嗚地哭了出來。她把死神拖進屋子,聞到它身上的臭味,便打開浴室水龍頭。它掙紮兩下跑出來,盛夏才發現狗脖子上,有紅紅的傷疤,雖說已結痂愈合,但不能沾水洗澡。它的後背有塊傷疤,禿了一小片毛,但那是老傷了。

“你怎麽了?還有人敢欺負你?五年了,你去了哪裏?我一直在想你啊。”

死神淚眼汪汪,在她的懷裏磨蹭兩下。其實,它已十歲,相當於人類的暮年。

2007年,盛夏剛上小學二年級。她和一個叫小倩的女同學,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經過南明路附近的橋洞。兩個小女生,發現一條孤零零的小流浪狗——全身黑色,剛出生不久,四肢還很柔軟,長相奇特,也許是被母狗遺棄了?它即將餓死,或變成流浪漢的晚餐。

她倆決定收養這條小狗。但盛夏的爸爸酷愛狗肉煲,認為是冬令進補的美食,吊死過女兒抱回家的流浪狗。小倩把狗帶回了家,很幸運她爸爸也喜歡養狗。不過,女孩之間有個約定,雖然小狗養在小倩家,但她倆是共同的主人,享有同樣的權利和義務。幾乎每天放學,盛夏都會先去小倩家,和她一起照顧小狗,親手給它喂牛奶,看它一點點長大,變成令人生畏的犬科動物。

盛夏給它起了個名字——死神。

因為看了電影《死神來了》,覺得沒有比“死神”這個名字更酷的了。牽著它走到大街上,叫一聲“死神”別亂跑,會把路人嚇得半死吧,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