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現在 1(第5/5頁)

是血。他正站在血泊中。

東方風格的地毯已經褪色,老舊不堪,躺在上面的屍體已經泛白,看起來上了一定的年紀。死者趴在地上,右手伸向前方,身上穿著雙開衩的藍色西裝和灰色法蘭絨長褲,西裝背部已經磨得發白。死者腳上穿著棕色絨面革皮鞋,右腳的鞋跟和鞋底已經加厚,褲管挽至膝蓋,露出小腿。小腿皮膚慘白,就像暴露在外的白骨,兩只襪子明顯穿錯,根本不是一雙。

加百列彎腰蹲了下來,面不改色地查看屍體,這種場面他已經司空見慣。死者是個矮個子,身高不超過五英尺,他滿頭白發,腦袋偏向一側,露出左臉,透過模糊的血肉可以看見他方形的下巴和尖刻的顴骨。死者頭部中槍,子彈穿過左眼,從頭蓋骨後側飛出。從後腦勺的傷口看,兇器是一把大口徑手槍。加百列擡起頭來,看見死者頭部飛出的子彈已經擊碎大壁爐上的掛鏡。他懷疑老頭已經死了好幾個小時。

他本想打電話報警,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從警察的角度看,一個外國人無端出現在一座陌生的豪宅裏,旁邊躺著一具被人射穿左眼的屍體,怎麽想都覺得可疑。他至少會被警方拘留,以便進一步質詢,加百列絕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他站起身來,目光從地上的死屍轉移到拉斐爾的畫上。這是一幅引人入勝的半側面肖像,上面畫著一位英俊瀟灑的男青年。畫面光感十足,令人賞心悅目。加百列猜測,這幅半側面肖像應該是拉斐爾在佛羅倫薩生活和工作期間所作,時間大約是在1504年到1508年之間。死去的老頭真是不幸,能收藏這樣的畫作本該是人人稱羨的福分。

他徑直走回門廳,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地面,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了他的血腳印,對此,他什麽也做不了。按照平時經受的訓練,遇到這種情況,他只需要悄無聲息地迅速離開,什麽也不要做,以免橫生枝節。

他拿起行李箱,打開門,走了出去。外面雨下得更大了,等他走到石板路的盡頭,準備打開大門時,身後已經沒有血腳印了。

他加快腳步一路前行,直到走上一條大道:克海山街。眼看著6路有軌電車搖搖晃晃地滑下山坡,他趕緊追到前面的站牌,快步疾走而不失從容,還沒買票就跳上了車。

電車猛地一頓,隨即啟動。加百列找了個座位坐下,不經意間瞅了一眼右邊的墻,墻上有一幅黑色塗鴉,字跡很難擦掉。畫中,納粹反萬字符號淩駕於六芒星[1]上方,底下寫著一句話:

猶太人垃圾。

電車直達火車總站。在總站地下商場,他買了雙巴利皮靴,皮靴的要價貴得嚇人。在二樓大廳,他看了下列車時刻表,十五分鐘內有趟車開往慕尼黑。到了慕尼黑,他就可以乘夜班飛機飛回倫敦,然後他一定會徑直前往伊舍伍德在南肯辛頓的住所,緊緊勒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出一口惡氣。

他買了張頭等車廂的車票,走進廁所。在廁所隔間裏,他把腳上的便鞋脫了,換上新買的皮靴,若無其事地走出隔間,把便鞋扔進了垃圾桶,再用紙巾遮住。

等他來到月台,前往慕尼黑的乘客已經開始檢票上車。他上了二號車廂,從走廊徑直走向自己的包間,包間裏是空的。不一會兒,列車緩緩啟動,加百列閉上了雙眼,但他滿眼所見的,只有倒在拉斐爾畫作前的死屍和電車墻上的塗鴉:猶太人垃圾。

列車還沒駛出站台,便緩緩停了下來,加百列聽見走廊上響起了腳步聲。不一會兒,包間拉門被猛地拉開,仿佛被炸彈炸開了一般,兩名警官破門而入。

[1]六芒星(Star of David):也稱大衛星,是猶太教的六芒星形標志,意為大衛王的盾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