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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5月19日,星期二

午夜過後,我們五個人——理查、帕桑、雷吉、讓-克洛德和我——坐在雷吉的大帳篷中我們各自的睡袋裏。大帳篷搭建在五號營地的傾斜石板上,每個人都緊緊抓住帳篷內的一根支柱,奮力不讓越來越大的狂風把帳篷帆布撕裂,或者把我們拋到山下。我們特別特別累。

我感覺很難過,那天下午我們並沒有花時間埋葬喬治・馬洛裏。我看了看表,這才意識到那已經是昨天下午的事兒了。現在是5月19日,距離理查計劃中的登頂日已經過了整整兩天。狂風越來越大,夜幕降臨之後,一整個早晨都在珠峰峰頂盤旋的莢狀雲已經下降到我們頭頂之上,帶來了打旋兒的暴風雪。如果我們繼續和馬洛裏的屍體留在北壁之上,那麽就得再用一兩個小時劈砍冰凍的巖石,得到足夠的石塊掩埋他的屍體。暴風雪就要來了,即便是最薄的一層石冢,也會比平常耗費更多的體力和時間。因此,我們仔細地檢查了馬洛裏的屍體,記錄下他跌落的位置和周圍的特征,並且記下了地標,以便在必要之際我們可以找到馬洛裏的最後安息地。做完這些之後,理查就宣布是時候自西向東以橫切攀登方式長途跋涉回五號營地了。我表示反對,說雖然天快黑了,風也越來越大,可馬洛裏當然值得被妥善埋葬,這時候還是雷吉說了句話:“在大雪、烈日、月亮和星辰之下,他已經在這裏躺了差不多一年了,傑克。再多等一夜也無妨。我們明天再回來。”

事實證明,我們沒有說到做到。

為此我感到非常遺憾。

可結果證明我們的返回絕對是明智之舉。到了下午2點,狂風已經大到掀翻了五號營地一頂小米德帳篷的部分系泊索具的程度。在陡峭的山坡上,只剩下了亂糟糟一大堆倒塌的綠色帳篷帆布及折斷的帳篷杆,帆布上還覆蓋著冰雪。我們本應該把這頂帳篷重新搭建起來,或許要使用冰鎬當支柱,可我們懶得費力氣了。另外一頂米德帳篷被掉落下來的小塊巖石砸破了,這些落巖就像是榴霰彈一樣,把帳篷壁和頂部都砸裂了。要是那些巖石跌落的時候有人待在帳篷裏,肯定當場就沒命了。更糟糕的是,我們還要在漫漫長夜裏忍受越來越大的狂風和更多從山上疾速滾下的巖石。

就這樣,我們五個人全都擠進了雷吉的大帳篷。昨天(我更正,因為我想起來現在已經過了午夜,所以應該說是周日),理查和帕桑背運裝備到五號營地,他們在一塊傾斜的礫石頂上搭起了大帳篷,不過邊上兩塊更大的礫石形成了一道崩巖保護屏障。理查和帕桑不僅用大塊石塊壓住了帳篷邊緣,把德國鋼制巖釘鑿進堅硬的巖石裏,作為帳篷樁,而且把整個帳篷拴緊了,他們用20碼長的高強度新繩索以Z字形來來回回地繞在帳篷圓頂的頂尖,然後把繩索拴系在比帳篷低的大塊礫石上和上坡處的大巨石上。

雷吉的帳篷大得很,足能容得下我們五個人一起坐著吃飯,可是躺下睡覺就是個難題了。

盡管沒有時間開鑿被凍住的巖石埋葬馬洛裏,可我們還是冒著嚴寒,在北壁之上簇擁在他的屍體邊上一個小時。即便我們在他的衣服裏找到了標簽,上面寫著“G.馬洛裏”,可理查還是希望確認這個死者的身份。屍體的左邊被凍住了,於是我們三個人用小刀把這一邊的碎石一點點撥開,最後我們終於可以把他擡起來一點點,看到了屍體正面和臉部。

擡起屍體的過程真像是擡起一根經過漫長寒冷的冬天被牢牢凍在地上的木頭。

最後,還是理查躺下來,一點點接近屍體,挪到被擡起來的僵硬屍體下面,並且停留了很長時間,以便可以看清這個死人的臉。

“是馬洛裏。”理查說。

“你還看到了什麽?”帕桑問。

“他的雙眼閉著。臉頰和下巴上長著須茬,但胡子沒有長長。”理查的聲音非常疲倦。

“我是說有沒有明顯的傷痕。”帕桑說。

“右邊太陽穴上有一處可怕的刺傷,貫穿了他的眼睛。”理查說,“或許在跌下來的途中他撞到了石頭上,也可能在他自我防滑的時候,冰鎬的鎬頭發生了反沖,刺到了他。”

“那個傷口有沒有貫穿他的頭骨?”帕桑問。

“是的。”

“我們現在能把他放下來了嗎?”我一邊喘粗氣一邊問。為了執行搬屍任務,我們幾個人都把氧氣罩拉了下來。僅僅是費力搬擡一具部分內臟已被掏空了的屍體就差不多讓我受不了了。

“是的。”理查重復了一遍這兩個字,然後從屍體身下滑了出來。然後,他用幾近耳語的聲音說道,“永別了,喬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