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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5月15日,星期五

淩晨4點30分左右,一位高級喇嘛來找我們,可不是他“叫醒了我們”,因為我和J.C.一整夜都沒合眼。諾布・切蒂倒是選擇到外面冒著嚴寒和狂風去睡覺,這也不能怪他。這位喇嘛拿的蠟燭和絨布寺裏的許多其他蠟燭一樣,就是一個小碗裏放的酥油。那股子味道簡直太難聞了。

經過了慢慢長夜,我終於意識到,這個據說是聖地的地方裏的一切味道都讓我討厭至極。我倒不是嫌這裏臟,絨布寺可以說是我在西藏所見過的最幹凈的地方之一,我討厭的是各種各樣的混合在一起味道,人體常年不清洗散發出一種模模糊糊的怪味兒(一年之中這裏的人往往只在秋天洗一次澡),酥油燈冒出的強烈氣味兒,那是一種強烈的麝香味兒,而且建造這座寺廟建築的石塊也散發著一股味道,那似乎是一股銅的氣味兒,就像是剛剛噴濺出來的血液的味道。我不由得為這最後一個念頭罵了自己兩句,這裏的藏傳佛教徒根本和暴力兩個字沾不上邊兒。在附近的貝魯爾山谷中,世代以來,動物們過著不被打擾的生活,理查曾經告訴過我們,未受馴服的山羊會跑進你的帳篷裏,野生天鵝會飛過來啃咬你的手,而且據說喜馬拉雅山脈的白狼不會在那裏獵殺它們的獵物。所謂的貝魯爾,就是幾個世紀之前,法術高強的蓮花生大師用佛法的力量變出的聖谷。

一位喇嘛出現在昏暗的天色中,我們跟著他和他那盞閃爍的酥油燈穿行於許多如迷宮一般的房間。在另一位喇嘛來找我們的時候,諾布・切蒂依然用指關節揉著雙眼。

我本來以為葬禮會在絨布寺內舉行,結果喇嘛們帶著我們走出後門,沿著一條石塊鋪成的小路走去。我們幾個人默不吭聲地穿過了一大堆如迷宮一般高大的礫石,然後開始向上攀爬。不管這次葬禮要在何處舉行,至少已經距離絨布寺有半英裏遠了。

最後我們停在了一片開闊地上,那裏有四個藏人,這幾個人破衣爛衫的,一看就知道很窮,他們正站在一塊非常奇怪的平坦石頭邊上等待著。在這塊巨大的石頭祭壇(我覺得這石頭就是祭壇)後面,矗立著很多更高的礫石,上面好像還雕刻出了很多巨大的怪獸塑像。

第一位來找我們的喇嘛說話了,諾布・切蒂翻譯道:“這位喇嘛說這四個人是阿旺丹曾一家祖孫三代,祖父、兩個兒子和孫子,他們是巴布・裏塔的死亡使者。喇嘛還說葬禮期間你們可以坐在那裏。”諾布・切蒂指了指一塊長長的平坦礫石,然後轉身就走。

“等等!”讓-克洛德說,“你不留下來參加葬禮嗎?”

諾布扭過頭來說:“不了。我不是巴布・裏塔的家人。”他一直走進了黑漆漆如迷宮一般的礫石之間,和兩位帶我們到這裏來的喇嘛一起走遠了。

此時東方現出了隱隱的光亮,可今天肯定是個烏雲密布、冰冷無比的日子。夜裏我把特地帶來的一件毛衣也穿上了,可不管是這件毛衣,還是我的法蘭絨襯衫,抑或是那件薄薄的諾福克上衣,都沒法讓我暖和起來。我真希望也把我的芬奇羽絨外套塞進背包裏帶了來,而不是只帶了幾塊巧克力和那件毛衣。我看到J.C.也被凍得瑟瑟發抖。

我們沖阿旺丹曾一家人點頭致意,那個應該是祖父的老人有一張布滿皺紋的臉,臉上都是花白的粗短須,那兩個非常胖的中年男人一共只有兩道眉毛,而那個像電線杆一樣瘦的小男孩只有十幾歲,不過看上去非常小。阿旺丹曾一家人對我們的點頭致意毫無反應。似乎還有什麽人要來。

終於又有四個喇嘛從礫石迷宮裏走了出來,這幾個人的級別很顯然比剛才帶我們來這裏的兩個喇嘛要高。絨布寺在我們身後的山下,現在連影兒都看不到了。出於某種原因,我倒是希望紮珠仁波切本人能夠來主持這次葬禮。可很明顯,這個給白人大人打工的夏爾巴人不夠格,所以那位蓮花生大師化身的神聖喇嘛不會來為他主持葬禮……

我和J.C.站在那兒,這時候下起了一陣毛毛細雨,雖然時間不長,卻冷得要命。

葬禮結束了。讓-克洛德點點頭,我們離開了,從絨布寺周邊繞了一大圈,默默地走下山,找到了諾布・切蒂,他正牽著我們的三匹馬在那裏等我們。我們一言不發,一夾馬肚子,驅趕著它們朝大本營奔去。

之前,騎我們的小馬從絨布寺到大本營只需要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可今天暴風雪打著旋兒,什麽都看不到,再加上狂風勁吹,嚴寒無比,我們回去的路程居然用了三個多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