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

與黛安娜和埃斯特共進午餐後,我們回到家。如往常一樣,我上樓去自己的房間。我聽到鑰匙鎖門的聲音,幾分鐘後,是百葉窗被放下來的沙沙聲。這是更進一步的預防措施,以防萬一我想辦法穿過上鎖的門,下樓來到門廳,雖然這種可能性幾乎沒有。我的耳朵對最細微的聲音也非常敏感——因為這裏沒有其他的聲音,沒有音樂,沒有電視機,來刺激它們——我聽到黑色大門打開的呼呼聲,很快,便傳來汽車碾軋在碎石車道上的嘎吱嘎吱聲。他的離開並沒有讓我像往常一樣焦慮,因為今天我已經吃過東西了。有一次,他有三天沒有回來,等他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準備吃衛生間的肥皂了。

我環顧這個房間,在最近的六個月裏這就是我的家。裏面沒有太多陳設,只有一張床、一扇裝有柵欄的鐵窗和另一扇門。它通向一個小小的衛生間,這是我唯一能自由出入的地方。裏面裝有淋浴器、水槽和抽水馬桶,一小塊肥皂和毛巾是它僅有的裝飾品。

雖然我對這兩個房間了如指掌,我的眼睛還是在裏面不斷搜索著,因為我總覺得可能錯過了什麽能讓我的生活變得更容易忍受的東西。比如一顆釘子,我能用它在床沿上刻下我的悲慘遭遇,或者至少留下我的一些痕跡,以防萬一我突然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然而,什麽都沒有。不管怎樣,傑克還不想我死,他的計劃比這個更加精巧細致。如往常一樣,當我一想到即將發生的事情,就瘋狂地祈禱他在下班回家途中死於交通事故,如果不是在今晚,也要在六月底前,在米莉過來與我們同住之前。因為之後,一切就太晚了。

這裏沒有書,也沒有紙和筆能讓我轉移注意力。於是我讓自己處於靜止狀態,消極地縮成一團,至少傑克看到的情況是這樣。事實上,我在靜候屬於我的時機,等待一扇機會的小窗偶然被打開,仿佛這真的會發生一樣——因為如果我不相信機會真會到來,怎麽能熬得下去?又怎麽能繼續這場由我的生活變成的猜謎遊戲?

今天我差點兒以為我的機會終於來臨了,現在回想起來,我真是蠢得可以。我怎麽能真以為傑克會讓我獨自出席午餐,然後在那裏尋找機會逃離他的魔掌呢?只是他之前從沒真的走到帶我出門這一步,而是滿足於玩弄我的幻想。有一次,就是黛安娜約我吃午飯而我假裝忘記時間的那次,其實傑克已經開車送我到前往餐廳的半路上了,卻又調頭折返,並且在我意識到我的機會又溜掉時,嘲笑我因絕望和沮喪而扭曲的臉。

我經常想要殺掉他,但我不能。首先,我沒有工具。我無法接觸到藥物、小刀,或其他具有破壞性的器具,因為他全方面地監視著我。如果我要點兒阿司匹林治療頭痛,他會勉強賞賜我一片,並看著我吞下它。這樣我就無法把它藏起來了,隨著一次次頭痛,一點點地積少成多,積累到足夠毒死他的量。他帶給我的任何飯菜都被盛在塑料盤子裏,並配有塑料餐具和塑料杯子。當我為晚宴準備食物時,他一直在場。當我把刀具收回盒子裏時,他仔細地監視著,以防我隨身藏起一把,在有機可乘的時候用到他身上。或者,他會幫我把食物切成我需要的大小。先不管這些,殺死他會有什麽後果呢?如果我被送進監獄,或者等待審訊,米莉會變成什麽樣?不過,我並不總是如此消極,在充分了解到我的處境有多麽無望之前,我還是想盡了各種辦法試圖逃離他的魔掌。然而最終,這些努力都是得不償失的。每次我付出的代價都太高了。

我從之前坐著的床上站了起來,透過窗戶看著下面的花園。柵欄安裝得非常緊密,妄圖打破玻璃從縫隙間擠過去是完全不可能的,而我找到一樣稱手的物品把它們銼斷的機會也等於零。就算我奇跡般地找到了什麽東西,在極少見的我被允許走出屋子的情況下,我也無法將它隨身攜帶,因為傑克一直在我身邊。他是我的飼養員,我的看守人,我的典獄官。沒有他的陪同,他不允許我去任何地方,甚至是餐廳的廁所也不行。

傑克認為,如果讓我走出他的視野哪怕兩秒鐘,我就會利用機會把我的處境告訴別人,並求救,然後逃之夭夭。然而,我不會的,再也不會了,除非我百分之百地確定別人會相信我,因為我還有米莉需要考慮。因為她,我不會在大街上或餐廳裏大聲呼救。而且事實上,傑克遠遠比我更容易取得他人的信任。我試過一次,然後被當作瘋女人,而傑克卻因為必須忍受我語無倫次的胡言亂語而獲得了同情。

我的臥室裏沒有鐘,而且我也沒有手表,但我變得很擅長判斷時間。這在冬天更容易,因為夜幕降臨得更早些。然而在夏天,我並不真的知道傑克下班回家的準確時間。就我所知,可能是七點到十點之間的任何時候。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聽到他回來時發出的聲響,我總是覺得很安心。自從那次他三天沒回家之後,我很怕自己被餓死。他這麽做是給我一個教訓。要說我從傑克身上學到了什麽的話,那就是他的所有言行都精心計算到了最後一步。他頗為自豪的是,他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卻只有我理解其背後的含義,對此他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