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6頁)

我再度造訪和彌的墓。因為是瞞著砂織自己去的,花了很多時間尋找和彌的安眠之地。就在我走到全身無力,心想要是再找不到可能就要累死路邊的時候,終於發現了冬月家的墓。

我把整個事件已經落幕的消息,告訴了和彌。不過,我想他應該早就知道了,因為他自己的左眼已經目睹了整個事件結束的瞬間。

那一天,天空飄著薄雲,太陽透過雲層撒下光芒。我站在林立的墓碑間,向和彌致上最深的謝意。

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看到你的記憶。因為你一直在我身邊,我才沒有在中途退縮,才能夠一直努力到最後。

我閉上眼睛,在心裏這麽對和彌說。又憐又愛的情緒湧上心頭,我幾乎喘不過氣來,鹹鹹的淚水撲簌簌地落下。

只要去咖啡店“憂郁森林”,都遇得到木村和京子。他們兩人似乎都覺得我到店裏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一陣子沒看到我甚至會擔心我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每當坐上和彌坐吧台的老位置,木村送上咖啡歐蕾,總是讓我回想起第一次踏進這間店的背景。我環視店內,都是再熟悉不過的擺設。

我望向那幅潮崎的畫。

“聽說是從他留下的遺物裏得知的……”

木村說,潮崎愛著的那位女性,就是在這個鎮出生長大的。

“你是說畫裏的那個人?”

他點點頭。

我把臉貼近畫定眼凝視,不靠這麽近幾乎看不見畫上的一個小點。那是一位佇立在湖畔、身穿紅色衣服的人。

“問了名字,才知道是我也認識的人。她從前也是這家店的常客。”

後來她在外地過世,潮崎便搬來妻子的故鄉楓町。原來潮崎並不是一時興起把這幅畫送給咖啡店的。

我終於了解,大家都在這個城鎮中,望著逝者的身影。

“菜深,你好像跟以前不大一樣了。”

隔了好一陣子不見,京子和砂織居然異口同聲這麽對我說。

“哪裏不一樣?”

我問她們,兩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後來想想,或許是我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有所改變,而他們也在潛意識裏察覺到了吧。

砂織和京子看起來就像母女一樣。聽說砂織只要一有空,就會跑去京子家聊天,兩人不只聊逝去的人們,也聊些無關緊要的生活瑣事。

有時候,砂織會把弟弟遺留的手表拿在手上把玩,悲傷地望著再也不會動的秒針。不過我知道,砂織心裏那個停在和彌死亡時間的手表,已經開始一點一點地動了起來。

我在店裏重讀住田寫的書,就是那本叫做《眼的記憶》,描述少女將眼球放進眼窩中便能見到夢境的童話故事。

和彌的眼球漸漸看不到過去的影像了。常常一整天到了臨睡前,才發現今天好像都沒看見和彌的記憶。

說不定我已經將眼球裏烙印的影像全部看完了,也有可能因為這個眼球已經完全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所以以後再也看不見了。

我隱約覺得,或許後者才是正確答案。眼球讓我看見的過去,一定得是自己以外的別人才行,要是全是我自己看過的景象不斷重復播映,它應該也會忙不過來吧。

剛開始看不到和彌的影像,有點寂寞,但過一陣子,終於也習慣了。

左眼最後一次播放的影像裏,出現了住田。那是在燦爛的陽光下,和住田並肩坐在一起,拿小石子朝空罐扔的畫面,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出現住田的記憶。

之前在圖書館裏看到的,並不是和彌喪命的瞬間。事實上和彌是在住田給他戴上眼罩帶到路邊後,推向駛來的車輛時,才遇害身亡的。我並沒有看見和彌咽下最後一口氣的那一刻。

雖然我一直這麽認為,但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我錯了。我應該是看過那一刻的。

之前,我曾經做過一次被車碾過、非常逼真的惡夢。

犯案當時,住田給和彌戴上了眼罩。一定是眼罩下的漆黑一片,和我閉上眼睛時的漆黑重疊在一起,而引出了那段記憶,那時我可能睡著了或是正在打瞌睡,於是看見了那個沖到車子前方的影像,之前我還一直誤會那只是普通的做夢。不過當然我並無法斷言那正是那場死亡車禍,說不定全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不過,我還是這麽相信著。因為,那輛肇事的車輛雖然在惡夢裏只是一閃而過,但車身是藍色的。

我是在後來才知道,撞到和彌的車子是藍色的。而我在圖書館裏看到的影像,車體卻是白色的。在我看到那個逼真的惡夢的時候,還不知道撞到和彌的車子是什麽顏色,但我卻見到了藍色的車,由此可證明那並不只是單純的夢而已。

我闔上書,叫住了砂織,正打算點飲料的時候,視線瞥見吧台上擺著的花瓶。我想起之前曾經看過砂織弄倒那個花瓶的影像,但不可思議的是,花瓶裏的花居然和影像裏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