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

以前曾得過一次流感。當時的記憶也轉換成了文字,保管在皮革封面的書中。但他從不會翻看那一頁。因為那是一頁【禁止區域】的紙張。皮革封面的書裏有好幾處自己設定的【禁止區域】。那裏寫下的記述都是負面的記憶。如果一不小心讀到那裏,腦子裏就會展開痛苦的經歷。所以他從不特意重讀染上流感差點死掉時的記憶,但就算不翻開書,他也能隱約記得當時的情況真的很嚴重。

對琢馬來說,記憶和回憶之間有著明確的差異,區分的方法就是保管的場所。

記憶是以文字狀態保管在皮革封面的書裏的。自己所見所聞的信息不會被主觀意識所左右,就這樣原封不動地如實地反映在書中。與自己大腦相關聯的記錄本位於身體的外部,上面逐一記下了自己這個人所經歷的信息。

而回憶則更接近留在心裏的印象,而不是信息。像水彩畫一樣模糊的輪廓,和感情交融在一起。保管它的地方是自己的心裏。

記錄和回憶互相影響。因為蘊含在心裏的感情和回憶也會作為信息之一記述在皮革封面的書裏。相反,重讀那本書時,心裏又會產生新的感情和回憶。只要活在人世一天,這一重復就將永遠不斷地進行下去。

琢馬穿好校服離開家時,身體有點搖搖欲墜。但他將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和十二歲染上流感時的回憶比較了一下,便判斷出這次的感冒並不嚴重。自從星期五感冒以來,身體一直疲憊無力。琢馬從【SUM MART】買來信封,一邊咳嗽一邊走在街上。商業街的盡頭是杜王町的町立圖書館,俗稱【荊棘館】。黑色的鐵門後厚重得讓人不由聯想到外國的古城堡,上面爬滿了荊棘。

雙葉千帆打電話過來時正好是中午。

“感冒還沒好嗎?去醫院了嗎?有個地方正好適合現在的學長,想去嗎?可以治好學長的感冒。不,不是醫生那裏。”

約好下午四點見面後,她便掛斷了電話。

【荊棘館】西式風格的屋頂上聳立著七座尖塔,上面覆蓋著一面八角型的頂蓋。琢馬穿過鋪滿黑色地板的門廳,和眼熟的管理員擦身而過,坐到一層靠裏面的座位上。離四點還有一段時間,他想在千帆趕到之前先把事情搞定。

他取出剛買的信封,在收信人一欄上寫上【至東方仗助先生】。他學過模仿他人筆跡的技術,所以應該很難從筆跡上追查到自己。

自從在車站前的交通樞紐遭遇到東方仗助以來已經過了四天了,那以後仗助和他朋友都沒有再來找琢馬。

他們看上去有點猶豫不決。因為在尋找手臂上留有紅色抓痕的學生時,竟然在學校裏找到三十幾個人。他們不清楚為什麽事態會發展到這一步。

但也不能完全放心。東方仗助和那些不良學生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他流露出的表情明顯表示出熟諳自己的力量該使用在哪些方面。

琢馬召喚出皮革封面的書,撕下其中的一頁,那是設定為【禁止區域】中的一頁。他一邊小心地注意著別誤讀到紙面上的內容,一邊把紙裝進了寄給東方仗助的信封裏。把信封封好之後放進了自己的衣兜裏。因為只要和自己的身體拉開三十米距離,裏面的紙張就會消失。原因還不清楚,但這就是皮革封面的書所具有的性質。

以前曾做過實驗。把皮革封面的書放在桌子上或地板上,自己走去隔壁房間然後再回來,一般情況下書還擱在原地。但當它與琢馬的身體相隔三十米以上時,回到房間後書就會消失。當然,並非是完全從這個世界消失。只要在心裏暗自誦唱一下,書又會從自己的手掌裏浮現。皮革封面的書可以存在的範圍限定於以琢馬的身體為中心,半徑三十米的球狀空間內。但這麽遠的距離已經綽綽有余了。

將信封放進仗助的房間裏,自己只要在他打開信封之前,待在那附近就行了。他家人應該會叫救護車,所以估計不會像織笠花惠那時一樣因出血過多而死亡,所以,最後只能靠自己動手了。

圖書館裏鴉雀無聲。琢馬一咳嗽時,聲音就回蕩在天花板和書架之間。雙葉千帆比約好的時間早來了十分鐘左右。

千帆身上戴著圍巾和手套。雖然沒下雪,但天色還是一樣的陰霾。穿過商業街和車站後,看到陳放著一大堆墓石的陵園。陵園旁有一家意大利餐館,外觀上看起來像是用外國的單間房屋改建而成的。千帆想帶他去的地方看來應該就是這裏,她在店前停下了腳步。

“聽說在這兒吃飯的話,身體不舒服的地方會有所好轉。學長的感冒肯定也會治好的。”

入口處寫著【TRATTORIA/Trussardi】。琢馬在皮革封面的書裏檢索了這一單詞及其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