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傀儡戲 章節十四 最後的盛宴(第5/6頁)

熟悉的精致裝飾,熟悉的紅琉璃軸。明亮的燭火下,書卷輕輕展開來,仍是翻過那畫著煉丹爐的首頁,第二頁卻已空了,當日那幅《地獄變》已被他撕下燒毀,便只剩下書卷的襯頁。

書卷繼續打開,第三頁則繪著一幅熠熠生輝的妖艷牡丹。

“現在,它已完成了使命,該當回歸冥間了。”慧範自腰間摸出了一支筆,在牡丹花下寫了“袁昇”二字。

墨是沾了朱砂的紅色,字是碩大醒目的虞派端楷,看上去分外驚人。

慧範已將牡丹圖扯下來,湊到了燭火前:“好徒兒,你也會隨它一起回歸冥間的。”

牡丹圖被燭焰舔到,迅速泛黃打卷,融入烈烈的火光中。說來也怪,在圖中牡丹枯萎的一瞬,閣內似乎響起了纏綿悱惻的淒厲嘶喊。

“燒了我的名字,便能將我收歸地府陰冥嗎?”袁昇拼力護住心脈。

“天下萬物都起於因緣,當你的名字與這幅牡丹圖一起從這世間消失時,便已給世間種下了一個緣。”

慧範的老眼閃出了灼灼幽光:“你想過沒有,這牡丹圖,已是第二張了。這書卷便如一本生死簿,每當一頁畫卷準確發生時,因緣便多了一層湊泊,也預示著距離冊內的最終結果更近了一步。”

“天邪策!”

袁昇心內忽然一陣發緊,忍不住叫道:“原來天邪策便是你手中的這份……天邪冊!”他幾乎便想沖上去,奪下那本薄薄的冊子,但此時深陷陣中,渾身僵硬,寸步難行。

“很想看看後面是什麽吧?”慧範抖了抖那本冊子,“可似你這般看透了諸多秘密的人,又怎能活在世間?”

冊頁飛快顫了顫,袁昇仍只是看到了第一張煉丹爐的圖頁。

此時他心內焦急,偏又無能為力,只覺隨著那牡丹化作一團殘紅,花下紅燦燦的“袁昇”二字也被火焰卷入,一顆心竟也痛如火焚。

他忽地靈機一動,叫道:“你當真是算準了一切嗎?你雖算出了以牡丹為媒介的傀儡蠱奇案,但你算到了玉鬟兒之死嗎?自己的女兒慘死眼前,你卻無能為力,天下還有比你更失敗的人嗎?”

“誰說玉鬟兒是我的女兒?”

慧範笑得有些狡猾,也有些蒼涼:“知道雪無雙交給相王的書信都說了什麽嗎?好吧,便讓你多活一刻,做個明白鬼。”

話音一落,整幅牡丹圖已完全化為灰燼,但袁昇身心的劇痛卻稍稍一減。

“這是雪無雙留下的信,原是她想托老衲呈給太平公主,再轉交給相王的,但想不到她身上竟還有一封。很可能是她臨時變了主張,親自交給相王了,所以這封信也不必呈給太平公主了,你也正可一看究竟,做個明白鬼。”

他屈指一彈,那封信穩穩飛入了袁昇手中。

信上字跡娟秀嫵媚,顯是出自女子之手,只是寥寥的幾行詩:

東飛伯勞西飛燕,黃姑織女時相見。

塔上玉碎誰家女,一日一點攢真心。

南窗北牖失骨肉,羅帷散亂紅顏慟。

三春已暮花從風,空留可憐與誰同。

“這是蕭衍的《東飛伯勞歌》?”袁昇只看了首尾兩句,認得這是南朝蕭衍在繼承帝位之前所作的情詩,後世“勞燕分飛”的成語,便由這首句而來,但他隨即發現,中間兩句已被換了,略一沉吟,不由全身巨震,心神如遭重錘轟擊。

“她沒讀過幾年書,卻聰穎過人,這幾句似詩似謎的話,也不難猜吧。”慧範這時候很有循循善誘的耐心,便如當日給他講解功法口訣一般,“最要緊的是那句‘一日一點攢真心’,這是她當年喜歡玩的字謎,你應該明白,那是個‘惠’字……”

“塔上玉碎誰家女?”袁昇顫聲道,“竟是……”

慧範冷冷道:“不錯,那是惠妃之女!”

“玉鬟兒竟不是雪無雙的親生女兒,而是惠妃所生……”袁昇隨即想到當日在相王府內沉香亭下,他親耳聽得相王談及惠妃因為生下一個血團,隨後悲戚而死,不由瞪大雙眼,“原來那血團竟是被雪無雙偷換的……”

慧範幽幽地笑道:“南窗北牖失骨肉,羅帷散亂紅顏慟——當年惠妃生下一個肉團之事,我也有聽聞,這句詩則點明,原來惠妃所生之女,已被雪無雙穿窗盜走了。無雙確是聰明無雙,這首詩選得也頗精當。首句便點明她和意中人勞燕分飛,後面那句更有牽牛與織女雙星,隱然與七夕慘變對應!嗯,聽說這首《東飛伯勞歌》原是惠妃最喜歡的情詩……”

他說著呵地一笑,“無雙很可能已經認出了我,故意將這封信托我轉交,實則也是在激我,想讓我心痛。只是,鴻罡早死了,我現在是胡僧慧範,老衲的心,早已古井無波了!”

“雪無雙,當真是一個瘋狂至極的女人……”袁昇在心底嘶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