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傀儡戲 章節一 碧雲樓奇案

綿密的琴聲從簾內傳出,裊裊清音悠悠蕩蕩,似怨似嘆,仿佛初春的細雨徐徐而來。

珠簾外對坐的兩個男人卻神情肅然,全然無心聽琴。

良久,袁昇才將手從李隆基的脈門移開,嘆了口氣:“三郎,你應該沒有中毒,但你的五臟之氣頗不均衡,而且三焦不聚,這形勢有些古怪,是一陣的四時顛倒、血衰氣逆,還是真有邪氣侵入,我還拿不定主意。”

“這就是我來找你的緣由!近日,我總有一種惶惶之感,或是心神恍惚,或是焦躁難安……”

李隆基睜大雙眼,眸中隱隱有血絲躍動:“而且有時候,我很想殺人!這些古怪的念頭忽隱忽現,細思又找不到源頭。我甚至覺得,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個局中。”

“陷入局中……三郎是說,有人要害你?”袁昇卻一笑,“我這辟邪司已經開衙一個月了,還沒有接過案子,不妨從三郎這裏開始。”

“不,”李隆基緩緩搖頭,“眼下的情形,你的辟邪司還無法插手。”

琴聲終於從緊湊細密變得舒緩下來,簾櫳內撫琴的少女堪稱絕色,不時從稀疏的簾間望向李隆基,眸中秋波脈脈。

大唐景龍年間,臨淄郡王李隆基絕對是個風雲人物。這位相王李旦的三兒子,自幼頭角崢嶸,氣概過人,被稱為李唐皇室年輕一代中最出色的才俊翹楚。他剛毅果決,更頗喜結交禁軍青年中的銳氣俠性之人,身邊籠絡了一批禁軍精英。

而袁昇與李隆基相交,還有一層重要原因——他的好友陸沖正是李隆基身邊的死士。在陸沖的引薦下,袁昇曾與李隆基見過數面,相談甚歡。李隆基便向父王李旦大力舉薦袁昇,再由李旦暗中運作推舉,讓其擔任了金吾衛辟邪司的首腦。

李隆基平日與其大哥壽春郡王李成器等兄弟住在五王子府內,這裏則是他密會心腹、交結豪傑所用的一處私宅。

辟邪司開衙後,李隆基還是頭一次如此鄭重其事地將袁昇請入其私宅來密議。

袁昇也料不到,一見面李隆基便請自己給他診脈,隨後便拋出了如此意外的說法。

“並非僅僅是要害我,”李隆基搖了搖頭,“他們要害的是整個朝局。我們已得了消息,那些人布置了一個奇局——天邪策!”

“天邪策?”袁昇心中一悚。這已是第二次聽到這個詭異之詞了,第一次是從陸沖的口中得知。

“一道傾天之局。”李隆基瞟了眼遠處簾櫳內專心調琴的女郎,壓低聲音,“天邪策的真正心局,是對萬歲下手。聽說,最初那道局設置得與大玄元觀祈福盛典頗有關聯,卻被你無意間破去了。但天邪大局已經啟動,這次是要對萬歲、親王和李唐宗室三管齊下了。他們自稱,奇局一發,環環相扣,無往不克,所謂‘天已邪,當易天’!”

“天已邪,當易天!”袁昇喃喃著,仿佛一股冷徹肌骨的寒風突襲,讓他的心底打了一番戰栗,“當日他們設置了魘咒,大玄元觀那一局就已是險之又險了。可知道這‘天邪’,到底要怎樣下手?”

“我們的密探已經死了。”李隆基黯然籲了口長氣,“這個密探被他們拔去,再安插一個,就要耗費很大的功夫。可怕的是,據我們所知,他們在我們身邊也安插了很多密探。”

閣內靜了下來,只有清而密的琴音如秋雨般冷冷地攢射過來。

大唐景龍年間是個多事之秋。皇帝李顯軟弱,朝廷分裂成了多個派系,紛爭不斷。最大的兩派則是韋後黨和李家黨。韋後黨是以韋皇後為首,韋皇後時刻夢想著自己能成為婆婆武則天那樣的偉人,而且她在皇帝李顯面前說一不二,現在的朝廷已將她和皇帝並稱為“二聖”。韋皇後的身邊,除了最受帝後寵愛的安樂公主,還聚攏了以中書令宗楚客為首的大批權臣。

李家黨則是李唐皇族的固有勢力,以在神龍政變中同樣居功至偉的太平公主、相王李旦為首,這些人的權勢不及韋後和宗相,但到底為李唐正統,而且首腦骨幹均為睿智幹練之人,李隆基便是其中的青年翹楚。

這兩派還只是明爭暗鬥,但前一陣袁昇遭遇的魘咒奇案,讓他初次看到了派系紛爭的可怕。而此時李隆基口中的“天邪策”,則將這種紛爭推向了極限。

也正因當日袁昇在魘咒案中驚險無比地挫敗了韋後精心籌劃的一場天大陰謀,讓他無可避免地進入了李家黨的陣營之中,更因李隆基的豪爽知人,這才對其知無不言。

“那個暗探最後傳過來的消息是,他們要先對父王下手,出手布局的人,是老宗!”

老宗,就是宗楚客,曾三度出任大唐宰相的奇才,還做過兵部尚書,現今官拜中書令,可謂知兵善謀,極受皇帝李顯與韋皇後器重,是韋後黨中的核心智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