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夢中身 章節十三 謎後謎(第4/11頁)

“原來這面巨大的壁畫,乃至這座閻羅殿,都被你布置了道家法陣。”袁昇輕嘆一聲,“而你這個淒惻詭異的故事,則是一道迷魂種子,潛入我的心底,隨時可能發動。”

“迷魂種子?”慧範終於停止了倒茶,雙目眯成一線。

“是啊,回顧這些日子的夢幻顛倒,根源不是我遇見黛綺,而是從這幅《地獄變》開始的。”袁昇的目光愈發銳利,“其實最早對我施行迷魂術的人,就是你老人家,不是嗎?”

“大郎說笑了,老衲哪裏有那個本事。”

“尋常的胡僧自然沒有,可你老人家不同啊,”袁昇盡力放緩語調,“還記得方才我說的我要給師尊報仇之語嗎?我師尊暴斃的緣由,我已找到了,都是因為你!”

“這愈發讓人糊塗了。老衲只會算些歪賬、賺些閑錢,難道是老衲殺了神通廣大的令師尊?”

袁昇一字字道:“只因你就是我的師尊鴻罡真人,但你改換了曾經的容貌和身份,今後將只以這個老胡僧的面目出現。也可以這麽說,是你殺死了我的師尊!”

慧範臉上那招牌式的微笑慢慢幹涸,目光頗為復雜。閻羅殿內變得寂靜無聲。

沉了沉,慧範才點點頭:“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你。”他慢慢挺直了佝僂的腰身,“還想看看老道原來的形貌嗎?”

最後這句話的聲音,已恢復成鴻罡國師的從容大氣。在這短短一句話的工夫,他那張蒼老的臉孔竟也在一直變化,褶皺變得平復光滑起來,蒼白的臉色也閃過一絲健康的血色,但那張臉卻仍在變化,忽而細微,忽而急速,一眼望去竟有千變萬化之感。

“不必了,”袁昇不由黯然閉上了雙眼,“連聲音也不必變回來。那些音容笑貌,還請留在弟子心底。”他的聲音滿是酸楚。在這之前,他一直希望,是自己錯了。

慧範微笑道:“你到底是從何處看出了破綻?”

“師尊您仙逝得太過突然了。”

袁昇沉沉一嘆:“您老功深造化,本不該被我打傷,被刺傷後,又重傷而亡,則愈發不該。更讓我覺得奇怪的,還是您的遺命,我的資歷本不該成為玄元觀主,何況那時我還有心魔未除。而我榮登觀主之位後便要舉辦開光大典,這遺命實在是匪夷所思,或者說,大有玄機。弟子已動了疑心,對許多習以為常的事都覺得古怪起來。但真正窺破端倪,則因我和五師兄夜探大玄元觀內的禁地鎖魔苑。相傳那鎮元井內鎮壓著您耗盡心血擒來的九首天魔……實則,那井內被你設置了一個極強大的法陣,只要穿過去,就會發現那其實是一條密道,另一端竟是距離西市不遠的一家書肆。書肆的後門,居然正對著西雲寺的一個角門。是啊,師尊近年來總是閉關,其實您每次閉關,都是去了西雲寺。”

“原來你果然和老五去了鎮元井!”慧範的眸中射出些棱光。

“這也早在您的意料之中,不是嗎?您早就想殺死五師兄了。”袁昇黯然道,“只因他生性耿介,曾因皇太女之論與您爭執。那晚在出發之前,五師兄的神志已有些癲狂。是的,他也曾中了一道迷魂種子,對他出手的人,應該也是師尊吧。”

慧範臉上浮出一抹神秘的笑容:“老五忤逆師尊,其心可誅。我沒有毀去那鎮元井,原本只是想困死他的,連我那遺蛻上的天魔之箓都是為他留的。沒想到,卻累得你也跟著去湊熱鬧,陰差陽錯,竟又讓你看破了端倪……”

袁昇冷哼一聲:“西雲寺內一個唯利是圖的老胡僧慧範,居然是大唐三大國師之一的鴻罡真人。這是誰也不會相信,甚至連想都不會去想的事,但弟子一經生疑,便看出了很多破綻。比如,您的坐姿!”

慧範一愕,微微低頭。那時候,胡椅還不很流行,大部分唐人都習慣跪坐於地,所謂“正襟危坐”,其實也是跪坐。而身為胡人的慧範,此時卻是極標準的唐人坐姿。

袁昇苦笑道:“按理您是個老胡僧,即便能學得我們唐人的坐姿,但也不該這樣隨時坐得有模有樣。這絕非入鄉隨俗,而是您早已自幼這般坐熟了,您,根本就不是個胡人。”

“除了您的坐姿,還有許多不同尋常之處,比如,和您這胡僧在一起時,我總覺得有一股很熟悉很醇和的氣息;比如您那安臥在棺槨中的遺蛻,雖然弟子功力淺薄,但總覺得有些障眼法的嫌疑;再比如您在宗相府上演示的‘天花亂墜’,雖然您老故意拉低了手法,但弟子一聽旁人的敘述,便知那是源於靈虛門正宗的夢修功法……對老胡僧慧範生疑後,弟子最大的疑惑便是,您老為何要這麽做呢?”

袁昇無奈地嘆了口氣:“還是那日五哥死前的一番話提醒了我。他說曾與您大吵一架,只因您曾向萬歲進言,以天象為說辭,當立安樂為皇太女。經他這一點,我才想起此事,那段時日,弟子常見您為此唉聲嘆氣。師尊顯是深深憂慮過、猶豫過,本不願蹚此渾水。宗相府壽宴,我的兩位朋友曾趕去大鬧一番,回來後曾跟我細說了當時情形。您扮的這個胡僧慧範,似乎在面對老對頭宣機國師時隱現出一種不甘……弟子一聽之下,便已明了。原來這才是您最終鋌而走險的緣由——只因您雖為太平公主打理錢財,實則早就投靠了韋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