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夢中身 章節三 殺人壁畫

出了金吾衛大獄,袁昇才忽然想到:“波斯人,幻術?我為何不去問問黛綺。”

黛綺就是那日他在荒廟內救下的波斯女子,可巧她就是波斯幻戲班子的。

因那班子地處城郊,不受大唐宵禁制度的限制,她在夜裏出來時又落了單,才被青陽子見到。這道士頗為好色,見黛綺雖容貌平平,但身材婀娜有致,便順手抓了來,原想先做“擋箭牌”抵擋陸沖的飛劍,待擒了陸沖後,再好好享用這異國女郎。哪知荒廟一戰,袁昇見青陽子傷害無辜,激於義憤,施展畫龍術,救下了她。

袁昇身為“鴻門第一人”,地位極高,平日不入靈虛觀,只在城外的一套精舍內結廬隱修。他便安排黛綺住在了西廂房。經袁昇妙手調治,只半日工夫,黛綺便已快痊愈了。

可怪的是,黛綺的傷雖不重,卻總是愛沉睡。正因如此,這兩日,袁昇一直沒敢讓她回去,只怕她被青陽子的影魅術沾染過。

不嗜睡的時候,黛綺會和他聊天。這個活潑可愛的波斯女郎居然能說一口極流利的長安官話。她說,自己的家很遠,來長安先要坐大船,開過風浪很大的大海,才來到大唐的廣州。每談起沿途的奇聞趣事和波斯的幻術,女郎都說得眉飛色舞,連那極平凡的相貌都生動了許多。

回到宅子裏,見女郎似乎剛剛午睡醒來,袁昇忙問:“我記得你說過,波斯藝人中有一門‘繩技’的奇術?”

“繩技嘛,這算是波斯最奇特的幻術了。據說,最高明的幻術師能順著一根繩子,直接爬到雲彩裏面去。”

“你認識會這幻術的人嗎?西市中誰的繩技最厲害?”

“不知道。”黛綺忽然狡黠地一笑,“這是我們的規矩,不能把我們的人出賣給你們唐人。”

袁昇板起臉道:“哪怕他犯了大罪?”

“是啊,規矩如此,不能改的。我們波斯人有許多奇怪的規矩,比如我,這張臉是易過容的,你想看我的真容貌嗎?”

望著那雙閃亮的眸子,袁昇不由一笑:“漂亮嗎?”

他精通道術,早看出女郎那張平平常常的臉孔是一種古怪的易容術,但他一直沒有點明,想不到女郎自己說破了。

“會嚇死你的。”

“那就算了。”那抹愁緒又彌漫上來。你就是再漂亮又能怎樣,這世間最美麗最迷人的容貌,我早就見過了。

“喂,為什麽,你終日都很不快樂呢?”她忽然很認真地問,“莫非是,被你心愛的女人甩了?”

“甩了?”袁昇險些將口中的茶水噴出來,忙掩飾地一笑:“你怎麽這樣在行,莫非你甩過別人?”

“老娘當然沒有甩過人,但見多了我們那些波斯漢子被甩後,都是你這副窩囊樣子。”黛綺學著波斯酒肆胡姬的潑辣樣,叉著腰咯咯地笑起來。

大唐的女子雖然豪放些,但“甩過人”這樣的詞還從沒有出現過。但說不定,這行徑在爽朗潑辣的波斯女郎間曾存在過。

袁昇見她大咧咧地做出市井潑辣的胡姬狀,忍不住又笑起來:“記住,‘老娘’是很不好的自稱。你要自稱‘奴家’。”

“‘奴家’不好聽,女人為何要做奴?‘老娘’也不好聽,還有‘姑奶奶’……算了,還是叫‘我’吧。其實……繩技很難演練的,那需要很強大的心力。”

跟前幾次聊天一樣,他追問時,她偏偏不說,他不問時,她卻會娓娓道來:“你適才說的這個……莫迪羅,我確實認得的。你說他盜寶越獄,我是打死也不信的。這是個難得的膽小人,只有一個毛病,便是好賭。他的幻術本事也平平無奇。似你說的,以心力迷惑三個人,那種罕見功力,莫迪羅可辦不到。”

袁昇一愣,問道:“或許人家是深藏不露呢,這人平時喜歡去哪裏?”

“他會深藏不露?”女郎不以為然地搖頭,“他呀,除了西市的幻術班子,據說常去的地方是個寺廟……嗯,是西市的西雲寺。他和那裏一個有錢的胡僧是老相識,常去那裏廝混借錢。”

“西雲寺?”

袁昇一愣。他對這寺廟並不陌生。因為那廟內也有一面很古老的壁畫,名為《地獄變》。

那是一種佛教題材的壁畫,描繪了地獄內諸多的苦相,以勸人行善信佛。而西雲寺這幅畫的名頭更大,作者竟是貞觀時有“畫癡”之稱的孫羅漢。孫羅漢嗜畫成癡,人名羅漢,便是因他擅畫佛教壁畫。這幅《地獄變》,是他嘔心瀝血畫了多月而成。據說貞觀年間,來寺內看畫的人絡繹不絕,來人見了畫上猙獰的鬼王和恐怖的陰刑後,夏日之季都能冷汗不止。

那西雲寺本是長安城西的一座老寺廟,唐初時道教鼎盛,險些被改為道觀,其後寺僧力爭,最終卻陰差陽錯地被西域的祆教占了去。那祆教由波斯傳入大唐後,教義也吸收了佛教理論,對這幅純粹的佛教壁畫也不算太過排斥。袁昇曾去看過幾次,對其筆意嘆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