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新墳舊墓佛號陣陣,紅塵紫陌苦海滔滔

半個月後,劉則軒被放了出來。

桑衛蘭開車去接他——他黑了,瘦了,眼睛深深地凹了進去。

他有一條腿伸不直了——夏諳恕拿他出氣,當然也是為了剪除桑衛蘭的羽翼,將他一條腿的筋挑斷了。

不過,從那鬼蜮狼窟裏出來,還能活著,就已經是千幸萬幸了。

反正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桑衛蘭深深地彎下腰,一躬到底,劉則軒連忙扶住他,“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我也是!”桑衛蘭鄭重地說。

兩人相對一笑,恍如隔世。

劉則舉傷勢未愈,但畢竟在逐漸好轉。

夏諳慈的傷情,也見好了。

劉則軒又回歸了,桑廬裏又有些熱鬧了起來,再添上鄭涵,桑衛蘭覺得自己的心事,了了一半,心下寬慰了許多。

不過氣氛還是有些不對,每個人心中,都覺得有點不對。

最能鬧的劉則舉,因傷還未大好,有些委頓。

變化最大的是夏諳慈,她一向牙尖嘴利,言辭刻薄,口中何曾饒得人了?她一沉默,氣氛也隨之黯然了。

其實她也笑,但那笑是蒙了塵,隔了霧,看遍巫山雲,歷盡滄海水,千般心事,萬載流年的笑。

連粗枝大葉的劉則舉,也知道有責任哄她開心,他有時慪著她,故意引她來拌嘴,可夏諳慈只是淡淡地一笑。

她似乎突然之間,將世事看淡了。

劉則軒在家中靜養,桑衛蘭忙著照顧若希兒,將夏諳慈托付給他,他沒事便找夏憫說話,兩人不時下下棋,有時小酎一頓,海闊天空地聊起來,雪後,天很藍,陽光也很好,很暖。

兩人坐在陽台上曬太陽,夏諳慈微微眯起眼睛,“有時候,世界還是很美好的——” “不是有時候,”劉則軒反駁說,“生命其實一直都很美好。” “既然生命這麽美好,”夏諳慈微笑著看他,“劉爺為什麽要空度呢?” 劉則軒一時不解。

夏諳慈仍是微笑,“綠茵怎麽樣?” 劉則舉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下大窘,避開了她的目光,“這……綠茵那麽漂亮,又那麽年輕,我可是個瘸子!” “我也是瘸子!”夏諳慈笑了。

“我、我、我……”一向機敏的劉則軒,在她的注視下,竟語無倫次起來,“夏老板,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 “行了行了!”夏諳慈帶著點不耐煩,又帶著幾分慵懶地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了!” 夏諳慈去問綠茵,她只是低著頭繡花,也不說不,也不說是,問得急了,只輕輕地道:“憑姐姐替我做主!” 夏諳慈輕輕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是心裏委屈。

可是,我是為你著想的,男人嘛,外表不重要,身家也不重要,關鍵是疼你,靠得住,劉爺人就靠得住,我是過來人,慢慢你就知道了——” 綠茵不說話,手裏的針卻滯了,半晌道:“我只要能和姐姐在一起——” 夏諳慈知道她是應了,拉起她的手來,將自己一個白玉擰花的鐲子,褪下來套在她手上,“三媒六證,明媒正娶,陪嫁妝奩,姐姐一樣也少不了你的!” 綠茵伸手捂住了眼睛——她哭了? “我聽姐姐的!”她撲倒在夏諳慈懷中。

夏諳慈是在最冷的那幾日走的。

上海的冬日,濕冷起來沒處躲,沒處藏。

桑衛蘭因為近日一心撲在若希兒身上,一點預料也沒有。

幾個人上窮碧落下黃泉,山南海北地找了一通,一無所獲,灰敗地聚在桑廬的大廳裏,一臉黯然。

“找到了?”桑衛蘭鐵青著臉問,他這幾日,只說了這一句話。

劉則軒長長地嘆了一聲。

“夏老板這是……怎麽了?”劉則舉還有些不解,在他看來,不是一向好好的嗎?怎麽突然就變成這樣? 綠茵新嫁不久,發髻也燙了,滿身珠光,突然忍不住哭了起來,“姐姐怎麽這麽狠心——” 她一語未了,桑衛蘭一掌劈翻了桌子,“別哭了!” 綠茵嚇得掩口,眾人誰也不敢應聲。

桑衛蘭余怒未了,幾步跑上樓,將墻上掛的夏諳慈小相一把撕下來,他盛怒之下,力氣使得不小,撲棱棱扯倒了一溜相框,連靠墻的多寶架子也拽倒了,壺瓶缽碗“叮當”碎了一地,猶不解氣,將相片又踏上了幾腳,直指著罵:“你這是要怎樣?要我把心掏出來給你嗎?我的心都操碎了——你想怎麽就直說出來,要星星要月亮我也摘給你,你還要走!走——你是用這種方法來折磨我嗎?” 折騰完了,又有些不忍,將照片拾起來,又在上面抹了兩下,眾人本來傷感,見他這個樣子又忍不住好笑起來。

只是誰也不敢作聲。

半晌,劉則軒開口道:“桑老板不必如此,夏老板想是一時心裏煩悶,出去散散心,過兩天回來就好了。” 桑衛蘭不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