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公子居(一)

開春後不久,國民政府總算注意到了西河口這個隱藏在深山老林裏的地方,下達了命令,要求當地政府改制,並把往年的地方財政、人口、案件等信息歸档,遞交到上一級的相關機構。

孫老爺身為清朝官員,官位沒有被廢,深感榮幸。開心之余,將這些任務交給了丁文書。

三月末的樹枝開始發芽,一陣春雨過後,山野田間充斥了泥土的芬芳。西河口打著哈欠,從冬眠中睜開了疲憊的雙眼。

丁文書最近染上了風寒,噴嚏不斷,鼻子也堵著,說話含糊不清。因為平日裏就不愛說話,索性趁著感冒閉嘴。

這天起床睜眼,才發現起晚了。院子裏傳來“喝”、“哈”的打鬥聲以及木劍相擊的“砰砰”聲,原來柳小姐和書棋早早起床,練起武來了。

丁文書是反對讓書棋練武的。首先這孩子幼時並無根基;其次學會一身武藝,難免在亂世卷入禍事——輕則打架鬥毆被人弄死;重則拉去當了壯丁讓槍炮殺死。

柳小姐不同意這個觀點。她認為堂堂七尺男兒(書棋還沒發育到七尺),應當文武雙全才好,否則枉在世上走了一遭。這話讓丁文書很是憤慨,似乎被柳小姐戳中了死穴,郁郁寡歡了好幾日。

一向摳門的嶽父大人聽說自己女兒女婿領養了一個孩子,喜笑顏開,多次寫信要求女兒將“外孫”領到上海(信裏沒讓女婿來)。

丁文書不愛搭理嶽父,回信事宜交給了未婚妻,自己還是日復一日前往衙門工作。近日工作量增加,丁文書開始翻閱起了西河口以前發生的老案子。

其中一件案子,涉及到李家。案件描述簡單,不過是起普普通通的殺人案。但在西河口,因為牽扯到李家,所以其意義重大非凡。曾經財大氣粗的李家,因為這起案件,最終落得個家破人亡的結局,引得西河口胸懷仇富心態的百姓們拍手稱快。

這件案子被官府察覺並登記在冊的那年,丁文書十一二歲,正值青春發育期的開端。當時的丁文書,對這件案子很有興趣,而且因為案子影響頗大,整個西河口沸沸揚揚,大家口口相傳,版本各不相同。丁文書出門玩耍一趟,回家後都收集了好幾個完全不同的故事。為了探知真相,丁文書向父親討教。誰知丁老太公比他更宅,壓根不怎麽出門,對此事了解更少,便以“不好好讀書”為由,將兒子臭罵一頓,然後關了幾天禁閉了事。從那以後,丁文書害怕再次被罰,便不再過問這件事了。

沒想到今天再次看到案卷,不由得聯想起當初被關禁閉的日子,心中一股激動,忍不住便翻閱起來。結合官方記錄,以及那些年聽來的傳聞,丁文書整理出了該案的大致情況。

……

李家往事:

李家的房梁顯得有些老舊了,當然這是他們家裏面的人才能知道的事。

在老李家的管家看來,這都不叫事。至少,這不是什麽壞事。因為老舊的東西,總是值錢的——房梁不見得值錢,但是值個名聲。宅子的老舊程度和老李家的存在年月互相輝映,頗有點讓住在西河口這個小村莊裏的井底之蛙們信服的味道。“咱家可是老貴族!”

管家姓王,是個老頭,平常人都管他叫王爺,算是尊敬。“老貴族”這話是他從上一任老管家的嘴裏聽來的。那會他自己年紀還小,但是對這句話印象特別深刻,多少年了也還一直掛在嘴邊,就如嚼不爛的一塊老牛肉。

王爺忘記的一件事是,“貴族”一詞並不適用於老李家。這一家子只富不貴,有錢沒權。當然保不齊翻一翻家譜能找到某個犄角旮旯裏蹲著一位縣老爺,只是這幾十年根本沒人來質疑,也便沒人去翻。

這一天,王爺和往日一樣,聽到雞鳴便起了床。瞧瞧窗外,太陽剛剛光,自己也微微點了點頭,嗯,沒起晚。

這天其實也和往日一樣,並沒什麽重要的事,穿戴好衣物,洗把臉,就去了灶房。

廚子姓張。和別家廚子以及酒館的廚子比起來,張廚顯得瘦弱很多。王爺每次來灶房,見這小個子在屋裏忙活,心情總是不錯。一是開飯的時間要到了,二是覺得自己當初沒挑錯人——就這身形,必然證明了他沒在屋裏偷吃。

“我說,張。”王爺叫了一聲。

張廚回頭,一臉諂笑,“喲,王爺。起得早啊。”

“這不每天都這個點嗎。”王爺點點頭,“那什麽,二少爺的飯菜,弄好了嗎?”

張廚笑道:“您看您,別的事能忘,這事我能忘得了?早就備好了。”說著話,趕緊放下手中勺子,把灶台前的一個小籃子拎起,遞了過去。

王爺接過籃子,稍稍揭開籃子上蓋著的藍布,往裏瞅了一眼,“油菜?嗯,不錯。還有什麽?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