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難道談默真的出事了?”

我變得十分好奇,而且在安芬的敘述中,心裏越來越慌。我記得自己從小也容易懷疑自己的每一個夢,特別是那些噩夢,可能會與自己的現實是有聯系的。進入青春期,特別是馬力意外死亡,自己被銬過一夜之後,噩夢就變成了幾乎每個夜晚循環上演的老節目了。所以根本無力再去每天追究那些夢與現實的瓜葛。

“是的。他真的出事了,而且事情出了幾次,一次比一次嚴重,最終,命沒了。”安芬走得很快,步子越跨越急促。她等了我兩步,然後上來拉住我的手,帶動我走得更快一些。我聞到她氣息裏的汗香。這讓我煥發出一些精神。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我們好像是開著車子的,怎麽把故事說著說著,聽著聽著,竟然兩人又在徒步了呢?

我不得不站住。安芬回過頭來,問怎麽了。我說我記得我們是上了車子的啊,上了你的波羅乃茲的呀。

安芬愣在那裏,四下望望,一片茫然的樣子。她說:“我們上車子了?我們找到車子了嗎?”

“當然,好像……”我努力回憶夾帶在她的故事之中的現實情節。對了,我想起來了,我想再放金瑞·弗思的鄉村音樂,就去尋找卡帶,你制止我說:“不要聽金瑞·弗思了,太過悲觀,而且,真的不適合在路上放。”我問:“為什麽不適合在路上放啊?”你說:“因為他是交通事故死的。”對不對?

安芬的臉色變得煞白。看得出,她不是一般的吃驚。這幾天,我從來沒有見過她慌亂過,更不要說臉色都刷變了。

“糟糕糟糕啊,我們一定上過車了。”她聳聳自己的肩,又看看我的肩,說:“我們的行李呢,不在了,是不是放到車上了?”

我趕緊拉拉她的手,繼續走。

“可能是我記錯了,大概是故事讓我們太專心了。”我幫助她解圍。安芬沒有再作聲,一步一步地跟著我走。太陽已經變得混紅,我們眼前的路也變得似曾相識起來。我們開始不斷地走彎道,爬坡。我們看見了雪山,迎接到越來越嚴酷的寒冷。在一個大上坡上,我們兩個幾乎同時發出一聲尖叫。我看見了前方不遠處,已經有亞布力思度假村的樓頂出現。而安芬則跌坐在雪地上,雙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怎麽啦,安芬你怎麽啦?”我蹲下去,想把她的雙手從臉上扒開。可她捂勁很大,我一時竟然沒有成功。我就蹲在那裏,耐心地等待她自己拿開。過了好長時間,安芬終於把手從臉上拿開。她的臉更蒼白了。她結結巴巴地說:

“我、我看到、看得到我的車子了,它就滾在、就落在那裏、那個山谷裏!”

她示意我扶她起來。我用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她從地上拖起來。她無力地擡起她的胳膊,用手指向左前方的一片山谷,說了以上那些話。

我沿著她指引的方向,前前後後,上上下下,遠遠近近,左左右右,看了一遍又一遍,覆蓋著白的積雪的山谷,稀稀落落的樹,裸露著枝椏,就這些,其它什麽都沒有。對了,有一條電線順著我們正在的坡道,貫穿著,一直通向度假村的方向,隔三差五的電線杆孤獨地站在雪地裏。其它,確實沒有任何東西。陽光盡管是微弱的,但在雪地的映照下,整個世界也還是比較有能見度的。安芬那麽大一輛車,如果滾落在眼前的山谷,不至於我連一點影子都看不見吧。她一定是太累了,那些不算輕松的往事,也許在她漫長的敘說中,再次潛伏進她的意識,對她作出傷害。我必須讓我們的注意力從車子上轉移出來。

我趕緊幫安芬揉揉她的腮,並向她的臉哈著熱氣。我說,安芬,我們太累了,現在先不要找車好嗎?度假村到了,現在我們最緊要的是,去餐廳大吃一頓,回到房間,泡一個澡,喝一杯藤香茶,繼續講我們的故事。

“也是也是。現在找車沒意義了,我們到了。”安芬也向我伸出雙手,揉我的雙頰。我們互相揉著對方,直到彼此都有了一些暖意,臉上也出現了笑容,才罷手。然後,我們手拉手回到了度假村。度假村的餐廳果然已經開飯了。我們要了兩大碗關東煮,面對面吃得滿頭大汗。安芬喜歡吃裏面的肉皮,我就把肉皮全挑出來,一片一片地放到她嘴裏。她每次都哧溜一聲,把肉皮吸下去而不像是吃下去。我忍不住笑得都要抽了,我說你難道不嚼的嗎,這麽大一片片的肉皮啊。安芬說,我才不嚼呢,這麽好的皮子,怎麽能弄碎了呢?我說,你肚子裏是不是有一家皮鞋廠啊。安芬說,是的,皮鞋廠,我這是在進貨,進原料。然後哈哈大笑起來。餐廳裏沒有其他人,我們來早了或者是來得晚了,只有兩個大師傅,在玻璃櫥窗後,一邊侃著大山,一邊朝我們這邊望望。如果我們正好看過去,他們就也附和著笑一下給我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