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5頁)

“你又想開素菜料理店嗎?”

“並沒有決定下來,不過老爹死後的事我也得考慮啊。事到臨頭一下子也來不及啊。什麽都不知道的話,怎麽使喚廚師?”

信弘瞧了瞧戶外。透過玻璃門看庭院,只見陽光不知何時已落至圍墻腳下,沿墻的土構成了一條明亮的長線。走廊與和室之間的拉門開著。伊佐子素來討厭屋裏空氣沉悶,即使信弘覺得冷她也不管。

見信弘沉默不語,伊佐子續道:“而且,老爹也不能保證永遠留在公司裏對吧?”

信弘垂下了眼睛。

“這樣的話,我就得拼命努力了。”

換成心態輕松的普通丈夫,姑且不論是否出於真心,至少嘴上會開玩笑說:“你來養我啊,那可太感謝了。”然而,信弘卻一聲不吭,表情凝重。這讓伊佐子心情煩躁,終於忍不住想再多嘴幾句。

信弘嘴張了一半,似乎想說什麽,但又馬上合了起來。伊佐子想,這個人總是這樣。想堅持自我時,想辯駁時,因為有遭到反擊的可能,就不服氣地一聲不吭。看起來,信弘是覺得面對強大的對手最終仍會被駁倒,所以最好別爭論,吵架也是枉然。這既像是棄念,認為一個老人與精力充沛的年輕女人對抗一定會被擊潰,又像是軟弱,猶如一個無法違逆大人的孩子。軟弱混雜在嘴角浮現的苦笑中,似乎又化作了另一種冠冕堂皇的態度——面對一個不明事理的人,說了又有何用?

這種有話悶在肚中的態度只會引發伊佐子的反感,逼她想頂撞信弘:我和你不一樣,人很單純,你把話給我說清楚,好好說話不行嗎!

現在也是,信弘似乎想說些什麽,卻一聲不吭,眼睛看著別處,使得伊佐子腦後一陣發脹,話語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還有,以後我要去一些餐館轉轉,吃一圈。估計現在設備也大大翻新了吧,所以我想先看一下,作為參考。”

說出口後伊佐子才意識到,這可以作為外出的理由。有了烹飪學校和吃遍餐館這兩項,就可以隨便離家,每天都出去也可以。

“我這麽說不是因為要奢侈,你可別想錯了,我是為了將來能獨立生活。”

獨立生活就是過日子不靠任何人照應。換言之,伊佐子是想向信弘表明不會再婚的決心,讓他高興,以此換取這裏的土地、住宅和財產。現在她也可以隨意出門走動,但是有個由頭總是好的。這樣就能無拘無束,享受真正的自由。

很久以前她就對信弘說過:我不會因為老爹死了,就跟著一起死,或是追隨老爹自殺。有些老婆可能會說些自己做不到的事,討老公開心,但我不會,做不到的事我只會清楚地告訴你我做不到,因為我討厭說謊。但是,我不會再婚。雖然不知道老爹什麽時候會死,但我也不想在大好的年紀,和另一個男人一起生活,自找麻煩。因為世上已經沒有你這樣的好人了。

信弘滿是皺紋的臉因喜悅擠成了一團。那些對話通常有著與之匹配的氛圍和背景,所以當時信弘是由衷地被感動了。

伊佐子想,這個人至今仍拼命地愛著自己。從前,信弘屢屢帶人去“蓑笠”。因為他注重體面,無法一個人過去。旁人都說老實的信弘受了誘惑,但唯有男女之間的事,旁人難以真正了解。如今兩人已成夫婦,人們似乎都在傳,信弘受盡了任性嬌妻的欺壓。可是誰又知道,在無人得以窺見的床笫之間,他是如何為妻子的身體欣喜。那種時候的信弘會完全拋開平日的架子,宛如裸體嬰兒,蹣跚地纏繞上來。急躁、掙紮、抵死糾纏。面對那樣的信弘,伊佐子有時覺得自己是被年長男子玩弄身體的少女,有時則充滿母性地疼愛他,有時又像年長的女人一樣愚弄他。而信弘是如何地感激無量,旁人又怎能明白?

床笫間的愚弄調子,似乎在白天也會習慣性地顯露出來,已成為日常生活中的一種定式。所以,即使信弘被狠狠整治了一頓,心裏大概也是滿足的。沒準兒他還很享受“敗陣丈夫”的處境。臉上貌似在強壓怒火,其實信弘的不抵抗與他的暗中歡愉息息相關。因為伊佐子這麽想,所以信弘棄權狀的沉默也好,給人執拗感的悶態也罷,她都沒放在心上,甚至覺得有點滑稽。

現在也是,信弘撐著被爐站起身,一臉不悅地向書房走去。這種時候,信弘一貫如此虛張聲勢,所以伊佐子冷笑了一聲。丈夫的身影消失後,她的心情反倒開朗起來。

不管信弘想法如何,她也要去烹飪學校和餐館。先不說烹飪學校,餐館那邊她無論如何都想走一走、吃一吃。鹽月在公司無所事事,只要打電話約他,他就會馬上跑出來。可以拿他公司的交際費付賬,所以不用自己破費。鹽月是個令人愉快的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