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4頁)

這不但對她們是很好的安排,對職業殺手來說也是很好的安排:一個有太太或女朋友、有孩子的殺手,比單身一人嫌疑要小得多。

但是湯普森和她在一起,還有一個原因,這比簡單的後勤補給和提供方便更加重要。湯普森·博伊德在等待,等待某種早已從他生命中消失的東西,等待這種東西的歸來。他相信,珍妮·斯塔克——這個沒有過分要求和過高期望的女人——能夠幫助他重新找回。

那麽他失去是什麽呢?很簡單:湯普森·博伊德在等待麻木感消退,在等待他靈魂裏的感覺重新回來,就像你的腳麻木後又恢復知覺一樣。

湯普森對自己在得克薩斯州度過的童年有著許多的回憶,包括他的父母、桑德拉姑媽、表兄弟姐妹,還有學校裏的朋友。他們坐在油管上看得州農工大學的足球賽;他們圍在西爾斯牌電風琴旁邊,湯普森按著和弦按鈕,父親或姑媽則用他們粗短的手指——這是博伊德家族的遺傳——彈奏著樂曲;大家一起唱著《基督的士兵向前進》、《黃絲帶》或《綠色貝雷帽》的主題曲,盡情地玩耍;在父親幹凈整潔的工作棚裏跟他學習如何使用各種工具;和這個大塊頭男人一起在沙漠中漫步,朝向夕陽前進;還有火山熔巖造成的河床,土狼,以及遊動得像音樂,但一吻能讓人致命的響尾蛇。

他想起母親參加教會活動,三明治,日光浴,她將得州的沙塵從拖車的門邊掃開,和她的女伴們坐在鋁制的椅子上聊天。他父親也參加教會活動,還搜集黑膠唱片,周六時和他兒子在一起,工作日則到處盲目開掘油井。他還想起那些美好的周五夜晚,他們一起去六十六號公路上的金光咖啡館享受漢堡和炸薯條。還有從喇叭裏傳來的得州搖擺舞音樂。

湯普森·博伊德那時候沒有麻木。

即使六月的龍卷風奪走了他們的拖車和他母親的右臂、甚至幾乎奪走她性命的艱難時期,即使他父親在如沙塵暴般橫掃潘漢德爾【注】的失業潮中沒有了工作,湯普森都沒有變得麻木。

【注】:潘漢德爾(Panhandle),得克薩斯洲的一個小鎮。

當他看著母親因為在阿馬利諾的街上被一個孩子叫成“獨臂人”而哭泣時,他也沒有麻木。湯普森跟著那個孩子回家,讓他永遠也不會再嘲笑別人。

接下來便是監獄中的歲月。在那充滿清潔劑刺鼻氣味的過道裏,麻木悄悄襲來,吞噬了他的感覺,讓它睡去。這種麻木深入骨髓,以至於他聽到父母及姑姑同時被一名打瞌睡的司機撞死,仍然無動於衷。在那次車禍中,唯一留下的是男孩為父親四十歲生日做的一個擦鞋工具箱。那是如此深沉的情感休眠,讓他在離開監獄後,找到了獄警查理·塔克,湯普森·博伊德毫無感覺地看著那個男人慢慢死去,看著繩索以上的臉漸漸變紫,他又拼命掙紮著要抓住那繩索,想要撐起身子,掙脫束縛。但不管你多強壯,都不可能辦到。

他看著那個獄警的身體慢慢地從扭曲變成靜止,麻木。他將蠟燭放在塔克腳旁的地上,使謀殺看起來變態而邪惡,他看著那個男人如上了一層釉似的眼珠,麻木。

麻木……

但湯普森相信他能讓自己恢復,就像他修好浴室的門和陽台上的梯子一樣——這兩者都是事務,唯一區別只是你在何處點小數點。珍妮及孩子們會將這種感覺帶回來。他要做的只是經歷這一切。就和其他正常的、不麻木的人一樣:給孩子們刷房間、和她們一起看“法官茱蒂”、帶她們去公園野餐。把她們想要的東西帶回來。葡萄、櫻桃、牛奶。葡萄、櫻桃、牛奶。偶爾也會說說粗話,操、操、狗屎……因為這也是正常人在生氣時會說的話。任何一個生氣的人都會對事物有的感覺。

這也是他吹口哨的原因——相信音樂會將他帶回到入獄前的舊日時光。喜歡音樂的人不會麻木,吹口哨的人感受事物,他們有家人,他們會扭頭向陌生人微笑。他們是你在街上遇見時可以停下來聊幾句的人,是你可以從漢堡餐盤中拿一根薯條給他的人,是在隔壁房間大聲放音樂的人,難道他們是音樂家嗎?這又怎麽樣呢?

按照書上說的做,麻木就會消退,感覺就會回來。

他不禁想到,他為自己所做的讓靈魂恢復感覺的安排能奏效嗎?他用口哨背誦著他需要記住的事情——葡萄和櫻桃、咒罵、笑?也許有一點,他想。他記得那天早上看到的那個來來回回走著的白衣女子。他可以坦率地說,他喜歡看她工作。這是一點小小的愉悅,但這是一種感覺。非常好。

等一等,應該說:“真他媽的好。”他小聲地說著。

那就是一句罵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