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有什麽東西重重地擊中了她的前額。她感覺到撞擊的力量,但並不覺得痛。

這是什麽,是什麽東西?是歹徒的鐵鏟?還是磚頭?說不定,是不明嫌疑犯八二三一時起了憐憫之心,覺得這種緩慢死亡的方法太過殘忍,決定向她的喉嚨一鍬鏟下,切斷她的血管。

又一擊,接著再一擊。她睜不開眼睛,可是能感覺到周圍亮了起來,接著有了色彩,然後是空氣。她用力吐出口中的泥土,吸進一點空氣,開始大聲地咳嗽、作嘔、噴吐起來。

她撐開眼皮,穿過充滿淚水的雙眼,看到的是朗·塞林托模糊的身影。他正跪在她身旁,旁邊還有兩個醫護人員,其中一個正把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指伸進她的口中,挖出更多的泥土,另一個則在準備面罩和氧氣瓶。

塞林托和班克斯不停挖開她身上的泥土,用他們肌肉發達的雙手,把泥土拋到一旁。他們把薩克斯從泥土中拉了出來,她身上的浴袍像蛻化的舊皮一樣向後脫落。年紀較大、離過婚的塞林托連忙把目光轉向別處,脫下自己的夾克披在她的肩上。但年輕的傑裏·班克斯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不過薩克斯沒有在意。

“你們……有沒有……”她艱難地喘息著,話沒說完就劇烈地咳嗽起來。

塞林托用期待的眼光看看班克斯,示意他回答。班克斯仍然氣喘籲籲,顯然剛才費了一番力氣去追逐罪犯,他搖搖頭說:“跑掉了。”

薩克斯坐起來,吸了一會兒氧氣。

“怎麽?”她說話仍然有點喘,“你們是怎麽知道的?”

“是萊姆,”塞林托回答,“別問我為什麽。他緊急呼叫所有人,一聽到我們回答,就叫我們火速趕到這裏。”

突然,就是一瞬間的事,薩克斯麻木的感覺消失了。此時,她才第一次意識到在自己身上差點發生什麽事。她扯掉氧氣面罩,驚慌地向後縮去,眼淚汩汩流下,充滿驚恐的哭泣聲越來越大。“不、不、不……”

她瘋狂地拍打著自己的手臂和大腿,似乎想甩掉像蜂群一樣黏附在她身上的恐懼感。

“天啊、天啊……不……”

“薩克斯?”班克斯緊張地問,“喂,你怎麽了?”

經驗老到的塞林托揮手讓他的助手閃到一邊。“這不要緊。”他用胳膊輕輕摟住她的肩膀,薩克斯四肢撐地,開始劇烈地嘔吐起來。她不停地哭泣著,把泥土緊緊地攥在手指縫中,像是要把它們扼死一樣。

終於,薩克斯平靜了下來,光著屁股坐在地上。她笑了,一開始笑得很輕,接著越來越厲害越大聲,整個人歇斯底裏地笑了起來。她驚訝地發現,天空是那麽的晴朗——剛剛才下過一場雨,一陣夏日的暴雨,而她居然完全沒有注意到。

她雙手環繞他的肩膀,臉緊貼著他的臉。兩人保持這姿勢好一會兒。

“薩克斯……哦,薩克斯……”

她從克林尼頓床邊退開,朝著房間角落的那把老扶手椅跑去。穿著深藍色運動長褲和亨特學院T恤的薩克斯一屁股坐進椅子,像個中學生一樣,把一雙秀美的長腿橫架在扶手上。

“為什麽是我們,萊姆?他為什麽把目標轉向我們?”由於吃了不少泥土,她的聲音還有些沙啞。

“因為被他綁架的人不是真正的目標,我們才是。”

“‘我們’指的是誰?”

“我不確定,也許是社會,也許是這座城市,也許是聯合國,或者警察。我回過頭重新讀了一遍他的‘聖經’,記述詹姆斯·施奈德的那一章。還記得特裏對為什麽嫌疑犯要故意留下線索的分析嗎?”

塞林托說:“因為想讓我們成為幫兇,分擔他的罪惡感,這樣他才比較容易下手。”

萊姆點點頭,口中卻說:“我不認為是這個原因。我想那些線索是攻擊我們的一種方式,每有一個被害人死去,就代表我們失敗了一次。”

盡管穿的是舊衣服,頭發也綁成馬尾辮梳向腦後,薩克斯看上去卻似乎比過去兩天來的任何時候都更加美麗動人。不過,她的眼神卻像鍍了一層錫一樣黯淡無光。萊姆心想,那每一鏟落在她身上的泥土,都給她的身心帶來了多麽大的傷害啊。一想到她差點被活埋的場面,萊姆便不忍心再想下去,趕緊把目光從她的身上移開。

“他為什麽要對付我們?”

“我不知道。施奈德是因為父親被誤抓,死在監獄裏。至於我們的嫌疑犯,誰知道是為什麽?我關心的只是證物……”

“……而不是動機。”阿米莉亞·薩克斯替他說完這句話。

“那他為什麽又開始把矛頭直接對準我們?”班克斯朝薩克斯點點頭,接著追問。

“因為我們找到了他藏身的巢穴,救出了那個女孩。我認為他一定沒料到我們會這麽快找到他,也許就因此而惱羞成怒。朗,我們所有人都需要二十四小時全天候保護。我們救出了那個孩子,他雖然及時逃脫了,但仍有可能躲在附近伺機破壞。我敢打賭,你和傑裏,我,庫柏,霍曼,鮑林,我們所有人都在他的報復名單上。同時,通知佩雷蒂,叫他派人到薩克斯家勘察現場。我相信那家夥一定很小心地保持現場幹凈,但還是有可能遺漏下什麽痕跡,因為他離開的時間比他預定的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