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4/4頁)

她看向拖車屋臥室,加勒特正睡在床墊上。他沒聽見那聲巨響。緊接著,又一聲槍響。

為什麽有人在深夜開槍?她納悶。

這兩聲槍響使她想起河裏發生的事件——露西和其他人朝小船射擊,以為薩克斯和加勒特躲在船下。她仿佛看見在震耳欲聾的霰彈槍聲中,四濺的水花飛射向空中的景象。

她側耳傾聽,但再也沒有槍聲傳來,只剩下呼呼的風聲。當然,還有蟬鳴。

/它們的一生真的很奇怪……蟬會挖洞把幼蟲產在地底下,這些蟬蛹在羽化前會在地下待上二十年……在它們離開地洞成為成蟲前的這麽多年裏,它們就待在地底下,就這麽躲著。/

很快,她的腦海又被槍聲響起前她所思考的事占據了。

阿米莉亞·薩克斯先前在想的,是一把空椅子。

不是佩尼醫生的治療方法,也不是加勒特告訴她的有關他父親和五年前的那個恐怖的夜晚。都不是,她想的是完全不同的一把椅子——林肯·萊姆那張紅色的“暴風箭”輪椅。

畢竟,這是他們之所以來到北卡羅來納的理由。萊姆甘冒一切危險,願以他所剩的健康,以他和薩克斯在一起的生活來做賭注,只求能脫離那把輪椅。把它拋在身後,丟棄空置。

然而,當她睡在這個廢拖車屋裏,和一個重罪犯一起,孤獨地忍受自己的肉搏時刻,阿米莉亞·薩克斯終於承認——讓她真正深感憂心的,是萊姆堅持要動手術。當然,她擔心他可能死在手術台上,也擔心手術的結果會使他變得更糟。甚至,她還擔心手術完成而他的情況仍沒有半點改善,他會陷入更深的沮喪深淵。

但這都不是最令她害怕的事,不是她費盡一切努力想阻止手術進行的原因。不,都不是。最令她感到害怕的是——手術可能會成功。

哦,萊姆,難道你不明白嗎?我不希望你有任何改變,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如果你和正常人一樣,那我們的未來會變得如何?

你說:“薩克斯,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但那個“我們”是基於我們現在的樣子:我、我充血的指甲、我所渴望的移動、不斷移動……你、你受傷的身體、你那比我的雪佛蘭汽車還快的睿智思維。是你的心智深深地吸引著我,這一點即使是最激情的戀人也比不上。

假如你變回正常人,情況會如何?當你自己又有了手,有了腳,萊姆,那時你怎麽會還想要我?為什麽還需要我?我會變得可有可無,我只是個有點刑事鑒定天分的巡警。你會遇見另一個女人,和過去曾背叛你的女人一樣——另一個自私的妻子,另一個有婚姻的戀人——你將漸漸遠離我,就像露西的丈夫在她手術後遠離她一樣。我只要你現在的樣子……

這種自私的想法確實嚇人,令她渾身戰栗。但是,她卻無法否認。

留在你的輪椅上,萊姆!我不要它變空……我要和你在一起生活,一成不變的生活。我想和你生孩子,等孩子長大,他們也會認為你實際就是這個樣子。

阿米莉亞·薩克斯發現自己正眼睜睜地盯著黑色的天花板,於是閉上了眼睛。然而,過了一個小時,外面的風聲和腹部鼓膜奏出如單音小提琴的蟬聲,才終於使她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