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她看見她的丈夫在哭泣。

他流下懊悔的眼淚,抱歉他必須“結束這段婚姻”。

結束這段婚姻。

就像把垃圾拿出去倒掉。

就像牽著狗去散步。

這是他媽的“婚姻”!不是平常的生活瑣事。

但羅伊卻不這麽想。羅伊只想讓那個矮胖的助理安全分析師取代她,就是這麽回事。

又一股嗆人的泥水躥進她的鼻孔。

空氣、空氣、空氣……給我空氣!

這時,謝麗爾·馬斯頓看見了她的父親和母親。那是幾十年前的一個聖誕節,他們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出那輛聖誕老人從北極帶來送給她的自行車。看,親愛的,聖誕老人連粉紅色的頭盔都準備好了,要你保護你的小腦袋瓜……

“啊……”

謝麗爾被吊離了肮臟的池塘,離開那不透明的油膩膩的水面。她全身被鐵鏈緊緊縛住,頭朝下,因嗆水而不斷咳嗽。她被倒吊在高出水面的起重機上,身體不停地緩緩轉動。

她感覺頭頂怦怦直跳,血液直往她的腦門沖。“住手、住手、住手!”她無聲地尖叫著。這是怎麽回事?她記得小唐尼受驚立起,有人上來幫忙,一個好人,她記得在希臘餐廳喝咖啡,聊天,講到有關遊艇的事,接著這個世界就在暈眩、愚蠢的笑聲中崩塌了。

然後是鐵鏈。還有這恐怖的池水。

此時,這個男人正愉快而好奇地看著她的臉,仿佛她已經死了。

她不明白他怎麽能用這種方式對待她。一個對馬如此溫柔的男人,竟然會對她如此殘酷。你忘了嗎?是我!我們知道彼此的事,我們都離過婚、沒有孩子、喜歡馬、喜歡貓和遊艇……我們簡直可說是心意相通的伴侶!但慣性拖著她緩緩轉動,此刻映入她眼簾的是哈得孫河對岸那一排顛倒的新澤西風光,而他已無法再看見她那雙懇求的眼睛。

她又慢慢旋轉回來,再度看見池塘邊的野薔薇、百合花,還有那個人。

他低頭看著她,點了點頭,然後又放長繩索,讓她再次沉入那惡心的池水之中。

謝麗爾弓起身子用力曲身,拼命想離開水面,仿佛那是一鍋滾燙的開水。但是,她身體的重量,鐵鏈的重量,都拉著她向水裏沉。她屏住呼吸,渾身顫抖,猛力搖頭,徒勞地想掙開那牢不可脫的金屬鏈條。她看見棕綠色的池水、看見水中到處懸浮的微粒和小蟲。

接著,謝麗爾的丈夫又出現了。他就出現在她面前,向她解釋,不停解釋為什麽離婚對她來說是最好的選擇。羅伊擡起頭,揩去臉上的鱷魚眼淚,說離婚並不算什麽,唯有這樣她才能真正獲得快樂。瞧,這裏有一個要送給她的禮物。他打開一扇門,門後有一輛嶄新的施溫牌自行車,車把上系有彩帶,後面有兩個小輔助輪,以及一頂用來保護她頭部的粉紅色頭盔。

謝麗爾放棄了。你贏了,你贏了。帶走那該死的遊艇、帶走你那該死的女友,只要放過我、讓我安靜地生活。她用鼻子猛吸了一大口,好讓那具有慰藉作用的死亡進入她的肺。

“在那邊!”阿米莉亞·薩克斯大叫。

她和貝爾沖過過街天橋,奔向哈得孫河邊那片濃密的灌木叢。這裏多年前顯然是一座小碼頭,但如今通往大河的水道已經淤塞,形成一個雜草叢生、充滿垃圾和死水的池塘。

有個男人正站在池塘邊破敗的碼頭上。他身穿斜紋長褲和白襯衫,手中握著一條繩索。這條繩索懸掛在一座銹痕斑斑的起重機上,另一端已沒入了水中。

“喂,”貝爾叫道,“你!”

這個人的頭發是棕色的,這點沒錯,但他的衣服卻不相同,而且臉上並沒有胡子。此外,他的眉毛看起來也不是很濃重。薩克斯看不到他的左手,無法判斷他的手指是否是畸形地黏在一起。

但是,這又代表什麽呢?

“魔法師”可能是男人,也可能是女人。

“魔法師”可能是隱形的。

在他們奔至碼頭時,這個人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快點過來!”他大叫,“快來幫忙!來這裏!水裏有個女人!”

此時卡拉並不在他們身旁,貝爾和薩克斯讓她留在天橋那邊等待,然後他們才沖進這座環繞在黝黑池塘周圍的灌木叢中。“別相信他。”薩克斯邊跑邊低聲對貝爾說。

“我的想法也一樣,阿米莉亞。”

那個男人用力拉動繩索,水面先露出了一雙腳,接著是一條棕色長褲,緊接著是一位不省人事的女人身體。薩克斯看見她全身上下都被鐵鏈捆綁著。哦,可憐的人!她心想。嫌疑犯竟然把她吊起來,讓她頭朝下沉入水中!求求你,上帝,千萬別讓她死了。

他們快速靠近,貝爾邊跑邊用步話機呼叫,要求警力支援和派遣醫護人員。在人行道東側的幾個路人都停了下來,好奇地觀望池塘這邊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