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睡了多久?這個年輕人心想。

表演直到午夜才結束,然後他又到白馬酒吧不知道喝到幾點,回到家已是淩晨三點了。然後和布拉琪在電話裏聊了四十分鐘,不,大概有一個小時。早上八點三十分,那莫名其妙的水管修理工便開始莫名其妙地砰砰敲打起來。

我到底睡了幾個小時?

這個數字遊戲讓托尼·卡爾沃特十分困惑,他最後決定還是別去弄清楚自己究竟有多疲憊。幸好他是在百老匯工作,而不是拍廣告的人,否則往往得從——天哪,上帝啊——清晨六點開始工作。他今天下午的行程是去吉爾格劇院,而這也表示,這個星期六和星期天他都得工作。

他檢查了化妝箱,決定多放一些刺青遮瑕膏進去,因為今天登台的節目是“雕刻下巴的男孩”。這位極受歡迎的明星一向聲稱自己喜歡的是天真無邪的小女明星,但如果讓那些遠從提尼克【注1】和花園市【注2】來的女士們,看見他結實的肱二頭肌上刺著的“羅伯特,永遠愛你”幾個字時,難免會讓人對他的誠實心生懷疑。

【注1】提尼克(Teaneck),新澤西城鎮名。

【注2】花園市(GardenCity),紐約納蘇縣的一個鄉村。

卡爾沃特蓋上黃色的大化妝箱,站到門後的鏡子前瞄了自己一眼。他不得不承認,他的外表看起來比自己實際的感覺要好很多。他的臉上仍留有一點曬黑的痕跡,那是二月份到聖托馬斯旅行留下的成果。而他勻稱的體型也完全讓人看不出他天天灌進肚中的那些啤酒。(看在上帝的分上,保持一天四瓶就行了。沒問題的。但是,我們能忍受嗎?)至於他的眼睛……是的,眼睛看起來很紅,不過這很容易處理。造型師掌握數百種讓年老看起來年輕,讓蒼白看起來美麗,讓疲憊看起來充滿活力的方法。他先點了幾滴眼藥水,然後使出殺手鐧——用消除黑眼圈的眼部遮瑕膏在眼睛下方塗抹了幾下。

卡爾沃特穿上皮夾克,鎖上房門,沿著長廊走去。他住的這幢公寓位於東村,在這個只差幾分鐘就到正午的時刻,公寓裏一片寧靜。他猜,公寓裏的人大概都出去了,外出享受這一年之中第一個美好的春季周末,要不,他們就因昨夜的放蕩生活而還在沉睡中。

他打開後門走出這幢公寓。這是他的習慣,他總是先走進公寓後方的這條巷子。然而,就在他打算往巷口走去時,他突然發現四十英尺外,在一條從這巷子岔出去的死胡同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

他停下來,眯著眼往那個陰暗的地方望去。是只小動物。天哪,會不會是老鼠?

不對,那是一只貓,身上顯然受了傷。他向四周望去,但巷子裏沒有任何人。

哦,可憐的小東西。

卡爾沃特並沒養寵物,但去年曾有一位鄰居把一只諾裏奇小獵犬托給他養,他還記得那個人告訴他,如果發生什麽事,比伯的寵物醫院就在聖馬克街上的轉角處。他必須帶這只貓去乘地鐵,也許他姐姐會願意養。她收養了幾個孩子了,多一只貓又有何妨?

在這附近僻靜的巷子裏停留太久不是個好主意,但卡爾沃特已看清楚巷子裏只有他一個人。他慢慢地走過鵝卵石地,這樣才不會嚇著那只小貓。它正側躺在那兒,發出微弱的喵喵聲。

能把它抱起來嗎?它會不會突然撲到他身上猛抓?他想起一些防範貓爪抓傷導致發燒而必須采取的措施。不過,這只小動物看起來這麽虛弱,似乎已完全沒有傷害他的能力。

“嘿,你怎麽啦?小家夥?”他柔聲問,“你受傷了嗎?”

他蹲下來,把化妝箱放在鵝卵石地上,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出去,隨時準備閃避這只貓突然對他發動的攻擊。他摸到了貓咪,但立刻像觸了電似的把手抽回。這只動物的身體不但冰冷,而且還很瘦——他感覺自己摸到皮膚底下堅硬的骨頭。它死了嗎?可是,不對,它的腳還在動,而且又輕輕發出了喵喵聲。

他又碰了一下小貓。這次……等等,它皮膚底下的不是骨頭,而是木棍!塞在它體內的是一個金屬盒子。

什麽東西?

他被電視的滑稽錄像節目拍進去了嗎?還是哪個混蛋想跟他開玩笑?

他擡起頭,看見有個人突然出現在離他十英尺遠的地方。卡爾沃特倒抽一口涼氣,不禁往後退了一步。那是一個蹲在地上的男人……

啊,不對,他這時才看清楚。那是他自己的影像,映在一面和人一樣高、放在暗巷角落的鏡子裏。卡爾沃特從鏡中看見自己的臉,神情驚訝,雙眼圓睜。就這麽愣了好一會兒後,他才放松笑了起來。但隨即,他又皺起眉頭,看著自己慢慢地往後倒下——那面鏡子緩緩倒在鵝卵石地上,摔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