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來讀書的人(第2/3頁)

在家裏第一次見到瑞穗時,她說,瑞穗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有障礙的樣子。

“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健康的孩子在熟睡似的。真沒想到。”

聽了這話,薰子很是自豪。那是自然,薰子想,你們不知道我是怎麽護理她,怎麽訓練她的。瑞穗是在正常地沉睡著,只是沒有睜開眼睛罷了。

訪問學級每周進行一次。米川老師嘗試用各種各樣的方式與瑞穗溝通。和她說話,觸碰她的身體,給她聽樂器的聲音,播放音樂。瑞穗的身上通常都帶著幾個監測生命體征的儀器,米川老師特別留意其中的脈搏、血壓、呼吸頻率,思考瑞穗的身體有什麽反應,想要摸索什麽。

“就算處於意識障礙狀態下,也具有‘無意識’這種意識。”米川老師對薰子說,“據說,有個女孩每天在成了植物人的男孩耳邊說,等你好了,就給你吃壽司。沒過多久,男孩居然奇跡般地醒了過來。您猜他的第一句話是什麽?他說:‘我想吃壽司。’可是,他完全不記得有人對他說過這些話了。您不覺得這是個很棒的故事嗎?”

所以,就算現在小穗沒有意識,與她的“無意識”對話仍然很重要,米川老師說。

薰子十分感動。米川老師的話不帶一點兒惺惺作態,完全是基於自己的信念,從心底裏說出來的。不過,雖然感動,卻還沒到感激的程度,因為這個老師,她還不能完全信得過。她懷疑,也許老師心裏在想,又攤上一個麻煩的孩子了。呼喚無意識很重要——既然你這麽說,那就讓我看看你的本事吧,她甚至這麽不無惡意地想。

但事後回想起米川老師的努力,薰子對自己的疑心暗自抱歉。她做了那麽多事情。盡管瑞穗基本上沒有反應,可她絕不放棄。有一次,單純的反射就讓她興奮不已,說“或許小穗喜歡這個”,於是敲太鼓敲了半天。

薰子覺得,遇上這麽好的老師真是福氣。所以,聽說二年級要換班主任,她很失望。一打聽,原來米川老師病了,短時間內沒辦法返回工作崗位。

代替她上門的就是新章房子。樸實而安靜,這是薰子對她的第一印象。她缺乏表情變化,話也不多,更沒有像米川老師那樣談論自己的方針和信念。薰子問起這些,她卻反問:“您希望得到什麽樣的教育呢?”

“那就交給您了。”薰子接著說,“米川先生做得很好。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您可以繼續同樣的方針。”

新章房子面無表情地輕輕點頭,只說了句:“我會考慮的。”甚至沒打算說一句“明白了”。

但一開始,新章房子的確是像米川老師那樣,觸碰瑞穗的身體,給她聽各種各樣的聲音,也像米川老師那樣注意生命體征數據。不過從某個時期開始,她只管給瑞穗念書。基本上是面向幼兒的繪本,有時候也會講復雜一點兒的故事。

“您是覺得朗讀最適合瑞穗嗎?”薰子問。

新章房子側著頭,說:“我也不知道適不適合。不過,這應當是最合適的。如果您不樂意,我再想別的辦法。”

“不,不必了……拜托您了。”薰子一邊低頭道謝,一邊思考著“適合”與“合適”的區別。

過了一段時間,有一天,薰子像今天這樣,離開房間去泡茶。當她用托盤端著茶杯回來的時候,發現剛才沒把房門關嚴,門正半開著。她一手托著盤子,一手穩著門把,從門縫裏向內張望。

新章房子沒在讀書。她把書放在膝頭,望著瑞穗,默然不語。從背後看不見她的表情,但能感覺到一種虛無的氣息。

這樣是沒用的啊——

給這孩子念書,她多半也聽不見,反正她沒有意識,而且也恢復不了意識了——

新章房子大概是這麽想的吧?薰子想。

她抱著盤子,悄悄沿著走廊回到客廳,推開客廳門,又特意重重關上。當她把地板踩得嘎吱作響,重又緩緩回到門前的時候,又聽見了新章房子的讀書聲。

從那時起,薰子就對這位新老師懷有疑慮。

這女人真的想教瑞穗嗎?是不是因為工作在身,才勉為其難來的?是不是心裏早就不想幹了?是不是覺得,在腦死亡的孩子面前念書,是一件蠢事?

薰子很想知道新章房子的內心想法。她是帶著什麽想法繼續讀下去的呢?

薰子把香氣四溢的大吉嶺紅茶放在托盤上,離開廚房。她沒關客廳門,悄無聲息地沿著走廊前行,漸漸地,便聽見新章房子的聲音從瑞穗的房間裏傳來。

“怎麽才能救公主的命?科恩問醫生。醫生回答,要治這種病,需要一種叫風吹草的花兒,可這種花兒太少見了,很難找到。聽了這話,科恩沖出城堡,翻過大山,渡過大河,來到風吹草生長的地方。風吹草見了他,問:‘啊,小狐狸,怎麽啦?’可是科恩沒聽見它的話。他一把抓住風吹草,把它從地上拔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