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無聲

夜深了,但加斯帕·皮雷老頭還在專心整理著貨架,他跪在地上,兩手撐著身體,雙眉緊鎖,眯著雙眼,透過那半月形的雙光眼鏡清點著幽暗的陳列架底部放著的菜豆罐頭。檢查存貨清單是他今天最後的工作,他希望不要耽擱得太久。瑪麗還在家等著他,他不回去她是不會睡的。他並未聽到有人進入他的雜貨店。

當他正在專心致志的清點數量時,突然什麽東西頂住了他的後背。他下意識地側過頭一望,兩個男子站在眼前,神情警覺,目光冰冷,緊繃著臉。矮個子皮膚黝黑,肩膀瘦弱,看起來非常緊張;高個子留著短而蓬亂的紅發,拿著一支沉甸甸的左輪手槍。兩個人部穿著不合身的套裝,早已被雨淋透。州監獄就在這兒往北四英裏處的卡爾斯頓,曾經也有過有關越獄者的報道,不知道他們兩個是不是從那個方向過來的。年邁的加斯帕僵硬而笨拙地舉起雙手站了起來,他將頭扭向櫃台上的老式現金出納機,用與一個瘦弱的老頭極不相稱的大粗嗓門說道:“空的。”他沒有說謊,當天的收入早就在傍晚的時候被他存入了附近的銀行,這是他多年以來的習慣。

“少廢話!把窗簾拉下!”帶槍的那個人命令道。加斯帕注意到此人的嘴唇很薄,而且也很白。

老雜貨店主拖著步子順從地走向門面上那大陳列窗。伸手去夠那已經磨損了的拉繩時,他往窗外的夜色瞥了一眼。只有濕漉漉的人行道和濕漉漉的磚塊砌成的街道,在被雨水浸透的廣場上看不到一個人影。他的心有些沉,大手使勁一拉,綠色的窗簾“吱”地—聲落了下來,他的目光又回到那個帶槍的人身上。

“快點兒!”黑洞洞的槍口在他肩膀上猛的一點:“面粉、鹹豬肉、咖啡、土豆和罐頭,能夠維持好長一段時間的,要夠一次躲藏的用量……”幽深的槍口給人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

加斯帕將幾瓶菜豆罐頭從貨架抱下,然後丟進一個大硬紙箱裏。那兩個人聽見“哐啷哐啷”的響聲猛地一驚,不由得向他皺了皺眉。加斯帕似乎沒去注意。他又細心地添了一打湯罐頭、半刀鹹豬肉和25磅重的一袋面粉。他想,如果還讓他活著的話,那他們離開以後,他得重新登記存貨數目。

“聽!”矮個子緊張兮兮地說,隨後閃到窗前。他小心翼翼地卷起窗簾向外窺探,又猛地扭過頭說:“車!”俄頃又小聲喊道道:“停下啦!”

高個子罵了一聲,匆匆地掃視了一遍房間:“藏到那兒去!”他在問還在忙碌的老加斯帕。他向身後指了指,那是平時裝物品的庫房。

矮個子迅速拖著那箱食品消失在店後部那一團漆黑的庫房裏。

高個子滿眼怒火,用槍頂著加斯帕警告道“別耍花招!”隨即便閃身躲進黑洞洞的後房裏。

加斯帕將臉轉向正在開啟的前門,望著來人,心“怦怦”直跳。

“晚上好啊,加斯帕,”治安官慢吞吞地說,“今天開得有點兒晚了,不是嗎?”治安官目光敏銳,身體強壯,肌肉發達而恰到好處。雨衣上雨水閃閃發亮;帽檐邊水珠還在往下滴。

加斯帕哽了一下,而後才極大聲地應道:“在清點存貨。”他仔細地端詳著治安官的臉。

治安官會意地點點頭:“我很幸運,我想要些現成的食物——奶酪、餅幹、水果,你能想到什麽就裝些什麽吧。”

“去野炊也晚了點兒吧,不是嗎,丹?”加斯帕笑著問。

“去追捕逃犯,斯莫基和我想,要是等整個行動結束,我恐怕都要餓扁了,所以現在先補充一些。”治安官回答道。

斯莫基是治安官的副手,加斯帕猜想他就在外面的車子裏。“出了什麽事?”他問道,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在別人聽來真有吃驚的樣子,現在他已經可以確定那兩個人的身份了。他折回身,從身後的貨架上拿了兩磅重的一盒蘇打餅幹,目光卻從未離開過治安官的臉。

“兩名殺人犯在卡爾斯頓越獄。簡報說,他們仍向南邊逃竄。”

加斯帕打開一個巨大的舊式冰櫃,冰櫃的門是用黃銅鉸鏈的。他從裏面抽出一塊錫箔紙裹著的奶酪。他眯著眼睛,準備切下厚厚的一塊,卻突然擡起頭,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麽重要的事情。

“哎呀!或許我聽到的就是他們的車!”他感覺到,在身後的房間裏,一只手指在輕輕顫抖著,隨時準備扣動著扳機。第一顆子彈將是為治安官準備的,緊接著的那顆非己莫屬。

“你能肯定那不是自行車嗎?”治安官笑著問道“要知道你已經很大年紀了,耳朵出些差錯也不是不可能的。”此時治安官的眼睛也緊緊盯著加斯帕。

“我不是鬧著玩的,我聽得清清楚楚。半個小時前,它從我店前經過,我特別留意它,因為就這樣的夜晚而言,它開得太快了。”加斯帕肯定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