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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同夾在胳膊下面的那一摞黃色稿紙鬥爭了一會兒,終於弄齊整了,然後朝我點點頭。我望著他拉開門走了進去。我松開刹車,奧茲緩緩離開了白色的人行道邊緣。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霍華德·斯潘塞。

***

我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既疲乏又沮喪。那是個空氣沉悶的夜晚,噪聲仿佛被捂住了,聽上去很遙遠;月亮迷蒙而冷漠。我在屋裏走來走去,放了幾首樂曲,可耳朵裏幾乎沒聽見什麽。我好像聽見從什麽地方傳來持續的滴答聲,可這房子裏根本沒有一件東西會發出那種聲音。那滴答聲就在我的頭腦中。我是一個單人報喪隊。

我想起第一次見到艾琳,以及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見到她。那以後她身上的某些東西就變得難以把握了。她仿佛不再真實。當你知道一個人殺過人,就會覺得他不再真實。世上有人或為仇恨或為恐懼或為貪欲而殺人。有狡詐的兇手,事先精心籌劃,企圖瞞過眾人;有狂怒的兇手,完全為熱血所支配;有迷戀死亡的兇手,對於他們來說,殺人是一種間接的自殺。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都精神失常,不過不是斯潘塞所說的那種。

天快亮的時候,我終於睡著了。

刺耳的電話鈴聲把我從漆黑如深井的睡眠中拽了出來。我翻身起床,摸索著拖鞋,意識到自己才睡了不到兩個小時。我覺得自己就好像一塊在下等飯館裏吃下去的只消化了一半的肉。我眼皮黏在一起睜不開,嘴巴裏滿是沙子。我費勁地站起來,一路跌跌撞撞地進了客廳,抓起電話聽筒,對著裏面說道:“別掛。”

我放下電話,走進衛生間,往臉上撲了些冷水。窗外有什麽東西在哢嚓哢嚓作響,我懵懵懂懂朝外面望了望,看見一張沒表情的黃臉。那是每星期來一次的日本園丁,我叫他鐵心哈利。他正在修剪金鐘花叢——日本園丁修剪金鐘花叢的典型做派。你叫了他四次,他總說“下星期”,然後某一天早晨六點鐘就來了,在你臥室窗外哢嚓哢嚓。

我擦幹臉,回到電話機旁。

“喂?”

“先生,我是甜哥兒。”

“甜哥兒,早上好。”

“夫人死了。”(4)

死了。一個冰冷、無聲、黑色的詞語,在任何語言裏都是如此。夫人死了。

“我希望你什麽都沒幹。”

“我想是藥。叫杜冷丁。我想瓶子裏有四五十片。現在空了。昨晚沒吃飯。早晨我爬上梯子從窗戶往裏看。跟昨天下午一樣的穿戴。我砸破了玻璃。夫人死了,冷得像冰水。(5)”

冷得像冰水。“打電話叫人了沒有?”

“洛林醫生打電話給警察。還沒到。”

“洛林醫生,是嗎?那個遲來的家夥。”

“我沒給他看信。”甜哥兒說道。

“寫給誰的?”

“斯潘塞先生。”

“交給警察,甜哥兒。別交給洛林醫生。交給警察。還有一件事,甜哥兒,不要隱瞞任何事情,不要說謊。我們昨天在那裏,把事實告訴警察。這次要說實話,全部照實說。”

那邊沉默了片刻。接著他說:“是,我聽明白了。再見了,阿米哥。(6)”然後他掛了電話。

我打電話到裏茲-貝弗利酒店,找斯潘塞。

“請稍等,我轉給前台。”

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這裏是前台,能為您效勞嗎?”

“我找霍華德·斯潘塞。我知道現在太早,但我很急。”

“斯潘塞先生昨晚已經退房了。他坐八點的飛機回紐約了。”

“哦,抱歉,我不知道。”

我去廚房煮咖啡——幾大勺咖啡粉。厚重,濃烈,苦澀,滾燙,寡情而頹廢。疲憊的男人的血液。

幾個小時後,伯尼·奧爾茲打來電話。

“好吧,聰明人,”他說,“過來受受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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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原文為西班牙語。

(2) 原文為西班牙語。

(3) 原文為西班牙語。

(4) 原文為西班牙語。

(5) (6) 原文為西班牙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