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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賞光,馬洛,”他懶洋洋地說,“坐吧。你已經喝了一兩杯了吧?”

“還沒有。”我坐下望著他。他看上去還是有些蒼白疲憊。“工作如何?”

“還行,只是很容易感到疲倦。唉,醉酒四天,恢復起來相當難。我通常是喝一杯後寫作狀態最佳。幹我這行,太容易變得緊張、遲鈍;那樣寫出來的東西很糟糕。寫出來的東西好,寫得一定很順。那些你讀過聽過的在相反的情形下完成的東西都是亂糟糟的。”

“也許要看作者是誰,”我說,“福樓拜寫得很艱難,但他的東西卻很不錯。”

“啊哈,”韋德坐起來,“那麽說來你讀過福樓拜,你就是知識分子了,是批評家了,是文學界的飽學之士了。”他揉了揉前額。“我在戒酒,我討厭戒酒。我看到手裏拿著酒杯的人就來氣,可我得出去跟那幫討厭鬼套套近乎。他們誰他媽的不知道我是個酒鬼,他們都想知道我在逃避什麽。有個狗娘養的弗洛伊德信徒把他那套宣揚得家喻戶曉。現在就連十歲大的小毛孩都知道那些。要是我有個十歲大的孩子——但願不會發生這樣的事——那搗蛋鬼會問:‘你喝醉酒是要逃避什麽呀,爸爸?’”

“按我的理解,這些都是新近發生的吧。”我說。

“越來越糟,可我是酒量很好的人。年輕時碰上困難,經得起折騰;年近四十,就不可能這麽快恢復了。”

我往後靠了靠,燃上一支香煙。“你想見我,有什麽事嗎?”

“你認為我在逃避什麽,馬洛?”

“不知道。我沒有足夠的情報。再說了,誰不在逃避某些東西?”

“並非每個人都是酒鬼。你在逃避什麽呢?你的年輕時代?良心的譴責?還是你是這個三流行業裏一個不足掛齒的小人物這一事實?”

“我明白了,”我說,“你需要找個人來羞辱。來吧,夥計。捅到痛處我會告訴你一聲。”

他咧嘴笑笑,伸手揉了揉濃密的鬈發,用食指戳戳心窩。“你現在正瞧著這個三流行業裏的一個不足掛齒的小人物,馬洛。所有作家都是廢物,我是其中最廢的。我寫了十二部暢銷書,要是我能完成桌上那堆亂糟糟的玩意兒,那就算十三部。它們沒一部有價值,連下地獄都不配。我在只限極少數億萬富翁居住的地區有一棟漂亮的住宅;我有喜歡我的可愛老婆,有喜歡我的優秀出版人,而我尤為喜歡我自己。我是個自我中心的混賬,我是個文學娼妓,或者皮條客——你愛怎麽說就怎麽說——一個徹頭徹尾的渾蛋。你能拿我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你怎麽不感到痛心?”

“沒什麽好痛心的。我不過是在聽你自怨自艾。沒意思,但並沒有傷到我的感情。”

他發出粗魯的笑聲。“我喜歡你,”他說,“咱們喝一杯吧。”

“不在這兒,夥計。不是只有你我關起門來喝。我不在乎看著你喝下第一杯。沒人會阻止你,我估計也沒人打算阻止你。只是我沒必要推你一把。”

他站起身。“我們不必在這兒喝。我們去外面瞧瞧等你掙了大錢會與之為鄰的那種人裏的精品吧。”

“喂,”我說,“得了,閉嘴吧。他們和其他人沒什麽不同。”

“不錯,”他馬上說道,“但他們應當跟別人不同,不然要他們做什麽?他們是上等階級,但不比喝便宜威士忌的卡車司機更好。甚至不如他們。”

“閉嘴吧,”我又說了一遍,“你想發瘋盡管發去,不過別當著大庭廣眾。他們發起瘋來,不會跑去韋林吉醫生那兒,也不會頭腦發昏把老婆推下樓梯。”

“不錯,”他突然冷靜下來,似乎在思考什麽,“你通過了考試,夥計。願不願意到這裏來住一段時間?只要你在這裏就是幫了我很大的忙。”

“我不明白要怎麽做。”

“我明白。只要人在這裏就行。一千塊錢一個月,意下如何?我一醉就很危險。我不想喝醉,不想身處險境。”

“我阻止不了你。”

“試三個月吧。到那時我會完成這部見鬼的書,去遠方旅行一段時間,到瑞士山區住住,靜靜心。”

“那本書,哈?這錢你是非掙不可?”

“不是。只不過我開了頭,就得把它完成,否則我就完蛋了。我作為朋友求你。你為倫諾克斯做的可比這多多了。”

我站起來,走到他近旁,瞪了他一眼。“我害得倫諾克斯送了命,先生。我害得他送了命。”

“呸!別對我來軟的,馬洛。”他將手橫在頸部,“我受夠了心軟的小寶貝。”

“心軟?”我問,“或者只是心善?”

他後退一步,撞上沙發,但沒有失去平衡。

“去你的,”他溫和地說道,“不成就不成。當然,我不怪你。有些事情我想弄明白,我非得弄明白不可。你不明白那是怎麽一回事,我也不確定我是否明白。但我敢肯定事有蹊蹺,而且一定得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