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3/3頁)

“不過是裝腔作勢罷了。他很崇拜斯科特·菲茨傑拉德。他說菲茨傑拉德是自柯勒律治(2)以來最出色的酒鬼作家,後者還吸毒。注意字跡,馬洛先生。幹凈利索,輕重均勻,沒有錯字。”

“我注意到了。大多數人酒後連自己的名字都會寫得一團糟。”我展開皺巴巴的那一張,還是打的字,同樣沒有錯字,輕重均勻,上面寫道:

我不喜歡你,V醫生。但眼下你是我需要的人。

我看著這張紙的時候,她在一邊說:“我不知道V醫生是何許人。我們不認識任何姓名以那個字母開頭的醫生。我猜羅傑上次去的地方是他開的。”

“牛仔把他送回家那次?你丈夫什麽名字都沒提過?連那地方的名字也沒提過?”

她搖搖頭。“沒有。我查過電話簿,上面列了幾十個姓名以V打頭的各種門類的醫生。也有可能V不是他的姓。”

“很有可能他根本就不是醫生,”我說,“這就牽涉到現金問題了。正經的醫生應當收支票,冒牌醫生則不會,支票會變成證據。那種家夥收費不會便宜。他在家裏提供食宿,要價一定不菲,這還不算針藥。”

她有些驚奇:“針藥?”

“所有可疑的醫生都給病人用麻醉藥。這樣對付他們最省事。讓他們昏睡十或十二小時,等他們醒過來,又都是好端端的了。但是無執照使用麻醉藥品,山姆大叔(3)可以送你進班房管你吃住。這代價真的很高。”

“我明白了。羅傑身上大概有幾百塊錢,他一直在書桌裏留這麽多錢。我不知道為什麽。我以為那不過是出於某個怪念頭。可現在那些錢不見了。”

“好吧,”我說,“我試試去找V醫生,現在還不知道怎麽去找,但我會盡力而為。把支票帶走,韋德夫人。”

“怎麽?難道你不該——”

“以後再說,謝謝。何況我更希望這支票出自韋德先生之手。他絕對不會喜歡我要幹的事。”

“可如果他病了,很無助——”

“他可以給自己的醫生打電話,或者讓你打。他沒那麽做。可見他不想。”

她把支票收進提包,站起身來,一臉愁苦。“我們的醫生拒絕治療他。”她苦澀地說。

“此地有幾百個醫生,韋德夫人。任何醫生至少會跟他打一次交道。其中大多數醫生會為他治療一陣子。現在醫療行業競爭相當激烈。”

“我明白。當然你說得肯定是對的。”她緩緩向門口走去,我跟過去,拉開門。

“你也可以給醫生打電話,為什麽不打?”

她與我面對面,眼睛亮亮的,仿佛有淚星閃爍。實在是個尤物。

“因為我愛我丈夫,馬洛先生。要是能幫他,我願意做任何事情。可我知道他是什麽樣的男人。如果每次他一喝多,我就打電話給醫生,這丈夫我也留不了多久。你不能像對待喉嚨痛的孩子一樣對待大男人。”

“如果他喝醉了,你當然可以,很多時候你不得不這麽對待他。”

她站得離我很近。我聞到她的香水味兒,或者我自以為聞到了。那芬芳不是出自香水瓶噴嘴,或許只是夏天的氣息吧。

“假設他以前做過什麽不光彩的事情,”她說,一字一頓,好像每個字都苦澀異常,“甚至犯過罪,那對我沒有影響。但我不願自己去查明其中的原委。”

“但如果霍華德·斯潘塞雇我幹這事就沒關系了?”

她慢悠悠地露出笑容。“你曾說過,好漢寧願鋃鐺下獄也不背叛朋友。除了這個,你真以為我還指望你會給霍華德·斯潘塞別的回答?”

“多謝誇獎,可那不是我蹲監獄的原因。”

她一時無話,然後點點頭,道了聲再見,走下紅杉木台階。我望著她上了車,一輛瘦長的灰色美洲豹,看上去很新。她把車往前開到街尾,在停車場掉頭。駛下坡道時,她朝我揮了揮手。小車劃過拐角處,消失了。

大門邊的墻根下有一叢紅色夾竹桃,我聽見裏面有羽翼輕扇的聲音,一只小嘲鶇焦急地嘰嘰叫著。我發現它停在頂部的一根枝條上拍著翅膀,好像站不穩似的。墻角的柏樹裏傳出一聲刺耳的鳴叫,像是警告。嘰嘰聲馬上打住,胖嘟嘟的小鳥啞然無聲。

我走進屋去,關上門,留下鳥兒自己上飛行課。鳥兒也得學習啊。

————————————————————

(1) 安杜佛菲利普斯學校創建於一七七八年,位於麻省的安杜佛,是美國最古老的寄宿高中,素有哈佛、耶魯預科班之稱。

(2) 塞繆爾·泰勒·柯勒律治(1772-1834),英國詩人、浪漫主義文學奠基人之一,因患有多種疾病,長期服用鴉片酊鎮痛。

(3) 指美國政府的執法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