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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他說得也不全錯。特裏·倫諾克斯確實給我帶來了一連串麻煩。可說到底,那是我的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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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住在月桂谷區絲蘭街的一棟房子裏,小房子倚著山坡,坐落在一條死巷裏,長長的紅杉木台階通向前門,路對面是一片桉樹林。房子配有家具,房主是一個老婦人,去了愛達荷州,要陪守寡的女兒住一段日子。租金很低廉,一則因為房主希望能夠打個招呼就搬回家住,一則也因為那長台階。她已經上了年紀,每次回家都要爬這麽長的台階吃不消。

我好歹把醉鬼弄上了台階。他倒也很想配合一下,可他的腿像是橡皮做的,不聽使喚,道歉的話還沒說完就又睡過去了。我打開門,將他拖進屋子,讓他癱在長沙發上,替他蓋了塊毛毯,由他睡去。他呼嚕打得山響,睡了一小時,然後突然就醒了,要用廁所。回來時,他斜眼瞧著我,想要知道自己在什麽鬼地方。我告訴了他。他自報家門,說他名叫特裏·倫諾克斯,住在韋斯特伍德街一棟公寓裏,家裏沒人等他。聲音清晰響亮。

他說他可以喝杯黑咖啡,我便給他倒了一杯。他小心地啜著,端著咖啡碟和咖啡杯。

“我怎麽到這裏來的?”他環顧左右,問道。

“你在舞者俱樂部喝醉了,倒在勞斯萊斯裏。你女朋友把你攆下了車。”

“可不是嘛,”他說,“毫無疑問,她完全有理由這麽幹。”

“英國人?”

“我在那裏住過,但不是在那裏出生的。也許我可以叫輛出租車,我要告辭了。”

“有輛現成的車正等著你。”

他自己走下台階。去韋斯特伍德街的路上,他言語不多,只是感謝我的好心,並對自己的失態表示歉意。他或許經常這麽說,而且對許多人說過,這些話不過腦子就從嘴巴裏溜出來了。

他的寓所又小又悶,沒有人氣。像是他當天下午才搬進去。硬邦邦的綠沙發前擺著張茶幾,上面擱著一瓶喝了一半的蘇格蘭威士忌、一碗化開的冰塊、三只空汽水瓶、兩只玻璃杯和一盞煙灰缸——裏頭的煙蒂有的有口紅印,有的沒有。不見照片,也沒有哪怕一件私人物品。你可以認為它是一間租來開會、舉辦告別派對、喝酒聊天,甚或上上床的旅館客房;只是不像一個人真正住的地方。

他問我要不要喝點什麽。我謝絕了,也沒坐下。我離開時,他又謝了我,不過沒表現得好像我對他恩重如山,但也不是完全不把我當回事兒。他稍微有點虛弱,還有點靦腆,但很有禮貌。他一直站在門口,直到自動電梯上來,我走了進去。他也許一無所有,但至少很有教養。

他沒再提那女孩,也沒提他沒有工作,無所指靠,為了那所謂的上流尤物,他差不多是掏空了囊中最後一塊錢付了舞者俱樂部的賬單;而那尤物竟不肯多待一會兒,也不管他會不會被巡警抓進班房,或者被開出租的扔到野地裏去。

電梯往下走時,我有一股沖動,想回去把他的蘇格蘭威士忌帶走。但這實在不關我的事,而且說到底,那樣也不頂用。只要想喝,他們總能搞到。

我開車回家,一路咬著嘴唇。我其實是心腸相當硬的人,可那家夥有什麽東西觸動了我。我不清楚是什麽,也許是他的白發、疤臉、清晰的嗓音和他的禮貌。也許這些就足夠了。我沒理由會再見到他。他不過是條喪家犬,像那女孩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