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找到莎拉屍體的一個星期後,崔西駕車朝雪松林鎮駛去。雖然從西雅圖一路開下來大多是艷陽高照,但就在快抵達目的地時,天空逐漸出現烏雲,現在已聚集在小鎮上空,仿佛在呼應她這次返鄉的淒涼——她是回來埋葬妹妹的。

路上的車流量比預期少,她和殯儀館約好了時間,但提前半個小時到達。她四下張望著周圍老舊的店面,最後將目光落在咖啡杯狀的霓虹燈招牌上——那是以前考夫曼雜貨鋪的櫥窗。大雨將至,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泥土味,她將一個硬幣投進咪表,心裏則很納悶:方圓一公裏半內有停車收費員嗎?隨後她走進“天天活躍”咖啡店,店內狹長的空間曾是雜貨鋪販賣汽水和冰淇淋的櫃台,如今有人將雜貨鋪用隔板分成咖啡店和中國餐館。店內的裝潢宛如家具雜燴,也像一間大學公寓,破舊的沙發上鋪著報紙,石灰墻上有長長的裂痕。有人在其上畫了一幅畫:一扇窗外的人行道上,行人從褐色磚墻前經過的街景,笨拙地想遮掩那幾道瑕疵。作為一家鄉村咖啡店,卻選擇這樣的壁畫,有些突兀而詭異。櫃台後的年輕女人戴著鼻環,下唇插著一個唇釘,至於她的服務技巧,基本相當於還剩一星期就退休的公務員。

年輕女人並不想花工夫打招呼,於是崔西直說:“黑咖啡。”

她端著咖啡走向真實的窗戶邊的桌子,坐下來望著空寂的市場街,回想她、莎拉和朋友們在擁擠的人行道上騎自行車闖禍的往事:他們把自行車隨意地停靠在墻邊,連鎖都懶得上,就跑進店裏采購星期六的“探險”所需的物資。

丹•奧萊利無助地站在自行車旁,瞪著它,“可惡。”

“怎麽了?”崔西走出考夫曼雜貨鋪,她剛才已經在店內把一根粗繩子、一條面包以及幾罐花生醬和果醬都塞進背包裏,還用剩余的錢買了十塊黑色和五塊紅色甘草糖。早上她問過爸爸能不能和莎拉騎自行車去卡斯卡德湖玩,因為莎拉找到一棵很棒的樹,可以在夏天玩兒蕩秋千,爸爸答應的同時,還給了她一些旅費。崔西很詫異他居然給得那麽爽快,通常他只在給零花錢的時候才會如此大方,更何況高中二年級的崔西也已經在哈欽斯電影院的售票處打工。不過爸爸不只給她錢,還特別吩咐要花光光,說是因為考夫曼先生“入不敷出”。崔西推測應該是因為考夫曼先生的兒子——跟六年級的莎拉同班的彼得——生了病,他這一年幾乎都在醫院裏進進出出。

“車胎沒氣了。”丹的聲音如同他的輪胎般泄氣。

“可能只是氣不夠。”崔西說。

“不是,一大早它就沒氣了。出門前我才打了氣,一定是胎被紮了才這樣的。這下完了,我沒辦法去了。”丹滑下背包,一屁股坐到人行道上。

“怎麽了?”莎拉邊問邊和桑妮走出雜貨鋪。

“丹的車胎沒氣了。”

“我不能去了。”丹說。

“我們去跟考夫曼先生借電話,打給你媽,”崔西說,“說不定她會來鎮上幫你買個內胎。”

“不行啦,”丹說,“我爸老是說我沒有責任感,他還總說‘錢不是從樹上長出來的’。”

“那你不跟我們去了?”桑妮問,“我們都安排好了耶。”

丹將頭垂在橫放在膝蓋的雙臂上,眼鏡滑下鼻梁,但他沒去理會,“你們去就好。”

“好吧。”桑妮牽起了自行車。

崔西盯著桑妮說:“我們不能丟下他不管。”

“我們不去了?又不是我們的錯,是他的自行車太爛。”

“閉嘴,桑妮。”莎拉說。

“你才閉嘴。誰約你啦?跟屁蟲。”

“誰約我?”莎拉罵了回去,“發現那棵樹的人是我,不是你。”

“你們兩個都閉嘴,”崔西喝止她們。“丹不去,我們就不去。”崔西抓住丹的手臂,“來,丹,起來。我們一起把你的自行車推到我家,我們可以把繩子綁到垂柳樹上做個秋千。”

“你在開玩笑嗎?當我們才六歲啊!”桑妮說,“原本不是說好要玩兒蕩繩跳湖的嗎?現在呢?跳草地?”

“我們走。”崔西左右張望,沒看到妹妹,嘆了一口氣,“莎拉呢?”

“很好,”桑妮說,“她又玩兒失蹤。今天真是夠了。”

莎拉的自行車仍然靠在墻上,卻看不到她的人。“在這裏等著。”崔西走進店裏,看到妹妹正在櫃台跟考夫曼先生說話。“莎拉,你在幹嗎?”

莎拉把手伸進口袋裏,拿出一卷一元紙鈔和幾個硬幣,放到櫃台上說:“買輪胎給丹。”她甩甩頭,把掉到臉上的發絲甩開。艾比最受不了她這樣,但莎拉就是不肯用夾子夾好,也拒絕用橡皮筋綁頭發。

“那些都是你看電影不買零食省下來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