蛹(11)

6月17日上午9點10分

尚小蝶夢見了媽媽。

媽媽躺在一張白色的床上,柔和的燈光照射著她的臉龐,四周卻沒有任何陰影。媽媽仍然是照片裏那張臉,年輕美麗端莊動人,那雙眼睛竟有些異域風情。她來到媽媽身邊,輕輕呼喚著媽媽。而媽媽也微笑著看著她,伸手撫摸女兒的鼻子、嘴唇、眉毛……

突然,鮮血從床底下流出來,洪水般四處蔓延,整個屋子裏都充滿了血的氣味,甚至把小蝶的腳踝都淹沒了。她流著淚撲倒在媽媽身上,吻著媽媽的嘴唇,這時,她聽到媽媽的聲音--

「媽媽永遠愛你。」

從夢中醒來,睜開被淚水模糊的雙眼,看著寫字台上媽媽的相片。上午九點多了,外面始終都是陰天。小蝶爬起來喝了口水,溫水經過喉嚨進入身體,稍微好受了一些。但是,這永遠都代替不了一樣東西--母親的乳汁。

她從沒有吃過一口母乳,生出來只能喝米粥和牛奶,。四、五歲漸漸懂事時,卻還沒有媽媽的概念!當看到別的孩子躺在媽媽懷中,別的爸爸與妻子孩子共享天倫,而她只能在笨拙的爸爸手中時,便會擡起頭茫然地看著爸爸,此刻爸爸的眼眶已然濕潤。直到讀小學才明白什麼是媽媽,也漸漸知道了媽媽的死因--生她時的難產。小蝶覺得是自己殺死了媽媽,如果沒有她來到這個世界上,媽媽一定還好的活著吧。

那時她常對著鏡子裏的自己說:「兇手,你是兇手,殺死媽媽的兇手!」

後來爸爸還談過幾次女朋友,也跟小蝶說想再給她找個媽媽。但她執拗地拒絕那些女人,其中有幾個還不錯,溫柔善良,願意真心照顧小蝶。可在她心裏,任何女人都比不上自己的媽媽--媽媽是獨一無二的。

爸爸努力過好幾次,最終還是放棄了,繼續一個人帶著女兒。沒有媽媽的童年,就像沒有泥土的樹。她失去了許多孩子應有的歡樂,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尚小蝶曾經很喜歡熊天平的一首歌《火柴天堂》--

「每次點燃火柴微微光芒/看到希望看到夢想/看見天上媽媽說話/她

說你要勇敢你要堅強/不要害怕不要慌張/讓你從此不必再流浪/媽媽牽著你的手回家/睡在溫暖花開的天堂」

她看著照片裏的媽媽說--

「媽媽,我是你永遠的寶貝,是你永恒的春天,我是你化身的蝶,我是小蝶。」

6月17日上午10點40分

莊秋水也醒了。

靜靜地躺在屋子裏,想著昨晚媽媽說的那些話,對二十年前往事的回憶,還有最嚴厲的警告

從床上跳下來,看著鏡子裏的臉——蒼白消瘦嘴唇發紫,越來越有死人的預兆了?

原來小蝶是他的媽媽親手接生的,這緣分倒真不淺。再仔細想想最近一周內發生的事,他越來越看不清尚小蝶了,她那張臉似乎在不停變化,被“幽靈小溪”的薄霧掩蓋。

手機收到一條短信,是陸雙雙了來的,請他晚上去酒吧看世界杯。但莊秋水忐忑地回了一條短信,說自己最近比較累,想早點睡覺,晚上就不出來了。發完後有些內疚,他不想傷任何人的心,陸雙雙不會輕易放過他的。明天又該如何面對她們?

媽媽去醫院上班了,爸爸起來和兒子一起早餐。自從幾年前工廠倒閉,老爸就提前內退回家,他幹了一輩子工人,離開工廠後失落了許多,人也一下子變老了。

爸爸嚴厲地問:“昨晚你媽回家後很不高興,你哪裏惹她生氣了?你媽每天早出晚歸工作,拼命掙錢供你讀大學,你不要沒良心哦。”

“我知道。”莊秋水低頭吃著早餐,突然想到了什麽,“爸爸,我想問問你工廠的事情。”

“工廠?那早就不是我的工廠啦,全都拆成了平地,還有什麽好說的。”

“我是問工廠的過去,記得廠子後面有一片禁區,你還說絕不能進去。”

爸爸迅速吃完了早餐:“是啊,就是那片圍墻。現在連廠子都沒了,告訴你也沒啥關系。其實,那堵墻後面是墓地。1977年,我進廠時就聽老師傅們說,那個墓地千萬不能進。廠裏也明文規定,嚴禁任何人進入墓地。後來才聽說工廠鬧鬼,特別是墓地附近的車間,常有半夜值班的說遇到了鬼。六十年代,有兩個年輕的工人因為好奇,大著膽子進了墓地,結果再也沒出來過。廠長只能在中午太陽最旺的時候,親自帶領二十個壯漢進入墓地——在一棟舊房子的門洞前,發現了那兩個工人的屍體。”

“你害怕嗎?”

爸爸苦笑了一下,回憶工廠裏的歲月,是他如今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年輕時,我也沒感到過什麽可怕。就覺得夏天廠裏的蟲子特別多,有時會鉆到我的褲腳管裏。經常隨便走幾步,就會踩死一只蟲子——直到十多年前的一天晚上,我真的見到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