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余波蕩漾

終於,麥克聽到一個遙遠而熟悉的聲音在興奮地喊道:“他在握我的手指!我感覺到了!我真的感覺到了!我真的感覺到了!”

麥克想看,卻睜不開眼睛,但他知道是喬握著他的手。他試著用力去握對方,但黑暗壓倒了他,他又失去了知覺。

整整一天之後,麥克才再度恢復意識。他幾乎無法動彈,連擡起眼皮都萬般困難,盡管這種嘗試能贏得叫喊和歡笑。一大幫人紛紛沖向他勉強睜開的一只眼睛,仿佛他們在往一個很深的黑洞裏窺探——那裏裝滿了神奇的寶藏。無論看到什麽,似乎都能引起他們極大的快樂,然後就匆匆離開去傳播消息。

有些臉龐他認識,但有的他沒見過——麥克不久就知道,沒見過的是他的醫生和護士。他睡得很多,但每一次睜開眼睛似乎都會引起一陣不尋常的騷動。他心想,等到我能開口說話,那真的要叫他們不知所措了。

一位護士要對他進行按摩以阻止褥瘡的擴散。當她不得不挪動身體時,他才痛苦地意識到自己好像全身都受了傷。這種療法通常用於長久失去知覺的病人,但了解這一點都於事無補。

剛開始,麥克搞不清自己身在何處,為何落到這般困境。他簡直都快記不得自己是誰了。嗎啡減輕了疼痛,令他感恩,但對恢復毫無幫助。在接下來的兩天裏,他的頭腦漸漸清楚起來,而且能開口說話了。不斷有家人和朋友來到面前,祝願他盡早康復或是打探一點消息,但他們什麽都問不到。喬舒和凱特是常客,有時麥克打瞌睡,他們就在一旁做作業。在最初的兩天,他們還得回答他那幾個重復了一遍又一遍的問題。

在某一時刻,在別人重復許多遍之後,麥克終於明白,自己在約瑟夫遭遇了可怕的車禍,昏迷了將近四天。南顯然希望他做充分的解釋”,但眼下她更關注的是他的康復,前者並不重要。他的記憶一片模糊。

只想起一些零星片段,還不能把這些片段按照某條線索串到一起。他隱約記得曾開車前往棚屋,但隨後的記憶就支離破碎了。在夢裏,出現了“老爹”,耶穌和在湖邊玩耍的梅西的影子,還有洞室裏的索菲亞,以及草地慶祝盛會的光和色,這一切浮現在腦海裏,就像打破鏡子後掉落的碎片。每一幅場景都伴隨著著興奮和快樂,但他不能肯定它們是真的發生過,還是神經損傷和藥物刺激共同造成的幻覺。

在恢復知覺後的第三個下午,麥克醒來時,看到威利正直愣愣盯著他,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

“你這個傻瓜!”威利粗聲粗氣地說。

“很高興見到你,威利。”麥克打了個哈欠。

威利咆哮道:“你是怎麽開車的!哦,對呀,我想起來了,農場裏的孩子不懂怎麽過十字路口。麥克,我聽說,你本該老遠就聞到那家夥身上的酒味。”

麥克躺在床上,聽著他的朋友嘮嘮叨叨個沒完,想弄清他說的每句話,腦中卻一團亂麻。

威利還在說:“你看看現在,南神經兮兮的,活像一只大黃蜂,都不願跟我說話了。她怪我借給你吉普車,讓你去了棚屋。”

“我為什麽要去棚屋?”麥克問著,努力想把精力集中起來,“我什麽都記不清了。’

威利發出絕望的呻吟:“你必須告訴她,我當時勸過你別去。”

“你勸我了?’’

“麥克,別這樣對我。當時我想要告訴你……”

麥克微笑著聽威利咆哮。假如他還有點記憶,就會記得這個男子很關心自己,只要他在身邊,就能使人輕松愉快。他忽然驚訝地發現,威利彎下身子,湊到了他的臉前。

“說真的,他在那兒嗎?”威利低聲問,然後迅速環視四周以確定無人偷聽。

“誰?”麥克也低聲說,“為什麽我們要這樣說話?”

“你知道,我是問上帝。”威利執意要他回答,“他在棚屋嗎?”

麥克被逗樂了。“威利,”他低聲說,“這不是什麽秘密。上帝無所不在。這麽說吧,我到過棚屋。”

“這我知道,你這個糊塗蛋。”威利氣沖沖地說,“你什麽都不記得了?你的意恩是你連那張字條都不記得了?那張字條是“老爹”給你的,在你的郵箱裏發現的,當時你在冰上滑倒,摔了個大跟頭。”

這話令麥克茅塞頓開,原來在他心裏模糊一片的情節猛地變得明朗起來。當他把片段連接起來,填入各種細節,一切頓時具有了意義。那張字條、吉普車、手槍、前往棚屋的旅程,以及那個榮耀的周末的點點滴滴……各種形象和往事洶湧而來,力量之強,簡直要把他掀起來,將他趕下床,掃出這個世界。他一邊回想一邊哭,眼淚從臉上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