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到了悉尼,我得知兩星期內都不會有船。我只好無聊地打發時間。我在黑寶石旅館辟出一間工作室,可最終也沒做成什麽。我經常光顧一家名叫“貓和小提琴”的酒吧,只是我去的次數太多,時間也太早。母親匯給我的錢已經到了。我沒告訴她,我的船只會在利物浦停靠兩天,我只能在那兩天同她見面。我也沒告訴她,我打算去美國。

在前往美國的船起錨的前一天,我終於鼓起勇氣到美術館又看了一次樹皮畫展覽。我不過是想把我們一起走過的地方再走上一遍,在我們一起站過的地方再站上一會兒。我估摸著,此時她多半已經抵達歐洲大陸。我又一次從給她買藥膏的店門前路過,還有那家紐約客咖啡館。穿過美術館大廳的時候,我忽然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哎喲,你這澡洗得可夠幹凈的,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原來是斯維爾夫人,就是在伊內絲家參加晚宴時坐在我身邊的那位女賓。她立刻挽住了我的胳膊,沒再搭理與她同行的那些人。我聞得到她身上的香味,不是基奧納女人身上或者我最初遇見內爾時她身上那種潮濕的植物氣息,而是一種無機的氣味,是用來蓋住那種植物氣息的。

我們上樓到了展區。她開始發問:我在這兒待多久了,打算什麽時候走,說什麽明天也不能走,難道船票不能改期嗎?馬上就要走進展廳了,她忽然盯著我,臉色十分沉重。如果不是親眼見到,我無法想象她那張臉竟然容得下如此沉重的表情。她說:“聽說你朋友的妻子出事了,我也很難過。”

“你說什麽?”我的嘴唇刹那間變得像橡膠一樣軟。事實上,我整個身體似乎都在崩潰。

她用手捂著嘴,使勁兒搖頭。她吸了口氣,說她很抱歉,她還以為我早知道了。

“知道什麽?”我沖著那間巨大的展廳高聲問道。

大出血。就在他們到達亞丁之前。斯維爾夫人把手輕輕覆在我的手上。我真想把它給扇開。

“你知道她懷孕了嗎?”

“雙胞胎。”說完,我背過身去,“她說可能會是雙胞胎。”

從美術館出來,我直接去了克萊爾家。她不在。我在她那幢巨大的豪宅裏一等就是好幾個小時。鐘敲響了,狗叫個不停,仆人們匆匆跑動,仿佛整個世界都著火了。她一回來便發現我臉色不對。她把手裏的包裹一扔,叫人趕快把威士忌拿來。我原本還抱有一線希望,是伊莎貝爾·斯維爾智力有限,把事情搞錯了。但幾秒鐘後,克萊爾把我最後的希望也給澆滅了。

“他們止不住血。”她頓了一下,似乎在考慮我能否承受這麽多。我緊盯著她的眼睛,緩緩吸進一口氣。“更糟糕的是,芬堅持要海葬。她父母知道後氣極了。他們覺得他是想掩蓋什麽。他們已經對他和那條船的船長提起了訴訟。這一切真是太戲劇化了。”聽上去,關於內爾的死,她已經聽膩了。

她又給我倒了杯酒。在她走動時帶起的微風中,我又聞到了這些女人身上那種人造的氣息。她露骨地向我暗示,她丈夫出門了,好幾天都不會在家。

此刻,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叫輛車把我送回旅館去。但我似乎不該開這個口,只好默默地坐著。每次把酒舉到嘴邊,我都暗暗祈禱,祈禱我手中的杯子不再顫抖。我似乎已無力將空氣吸入肺裏。我不禁想起了芬和內爾在船上初遇時的情景:我喘不上氣來,她說。再後來,我整個人都不行了。盡管不是南方性格的人,克萊爾還是盡她所能給了我一些照顧:她陪我聊天,並令人尷尬地在我胳膊上輕輕撫摸。等我稍好一點兒,剛能站起身,她便立刻把我塞進車子,送回了市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