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 第6節

爸爸單位的總部機關在成都。

爸爸當副科長後,每到一個月的月底,都要坐車去成都總部辦事。坐的是專車,一輛綠顏色的吉普車,不是公共汽車。爸爸說,這是一個重要的工作,坐公共汽車不安全的,必須坐小汽車。爸爸還說,為了安全,領導上還給他配有一個警衛員,陪他一起走,警衛員身上都是帶著槍的。我見過那個警衛員叔叔,有一次,他還給我看了他的槍,是一把黑森森的手槍,拿在手上,我感覺沉得很,像是一只有力的大手拉著我,讓我的小手動都動不了。我問叔叔,他有沒有打過槍,他光笑,沒有回答我。不過,我想一定是打過的,因為後來他送過我一枚子彈殼。沒有打過槍怎麽會有子彈殼呢?大人的秘密有時候也不是說不能識破的。我覺得,警衛員叔叔一定打過槍,雖然他沒告訴過我。

不用說的,我肯定不喜歡爸爸去出差,因為爸爸一走,家裏面只有我和媽媽,我心裏老緊緊張張的,怕有什麽惹了媽媽,挨打。但我也沒辦法,因為這是工作的嘛。好在爸爸出差的時間很短,只有兩天,當天走,第二天就回來了。而且,每次回來,爸爸總會給我帶些東西送我,有時是糖果,有時是餅幹,有時是圖畫書,算是安慰我吧。當然,還有他在外面抽空的香煙盒子。這就是我爸爸,細心得很,想著我得很。說真的,對爸爸出差的事情,我心頭是矛盾的,想到家裏要沒他,我怕他走,可想到那些禮物,我又盼他走。爸爸走一般是在早晨,那時我還在睡覺,經常看不見他走,但聽得見。因為,來接爸爸走的汽車到了我們家樓下,總會按兩聲一短一長的喇叭,好像在喊:“走啰——”爸爸聽了,就走了。回來也是這樣,到時間,一般是晚上七點鐘左右,如果樓下響起兩聲熟悉的一短一長的喇叭聲,我就知道爸爸回來了。但暫時還不能回家,因為爸爸還要去單位上去放從總部帶回來的東西。爸爸說,那些東西很重要的,必須放在辦公室,不允許帶回家的。一般,我聽到爸爸回來的喇叭聲,會搬一張凳子,站在窗洞前,大聲地喊爸爸。爸爸聽見了,朝我揮個手,就又走了。這時候,媽媽就開始燒菜,等媽媽把菜燒好了,爸爸差不多也從單位上回來了。

但是這一次,我們等到八點鐘,然後又等到九點鐘,樓下還是沒有響起爸爸回來的喇叭聲。媽媽不停地去窗洞前看,又不停地問,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呢……但不知道是在問誰,好像是在問墻上的毛主席。因為不可能是問我的,我還這麽小,怎麽知道呢?可問毛主席也沒用,毛主席只是笑著,不會開口說話。說真的,以前我還沒注意到,我們家的毛主席是這麽笑嘻嘻的。

又等到九點半時,樓下還是沒有響起爸爸回來的喇叭聲。媽媽決定要去外面問一問,喊我自己上床睡覺。我上了床,但並不準備睡覺,連電燈都不關。我睜著眼睛,豎著耳朵,聽樓下的動靜。但還沒等媽媽下樓的腳步聲完全消失,我的眼睛已經睜不開地閉上了。等我睜開眼時,已是第二天早上,媽媽在廚房裏燒早飯,知了在我窗戶外面像風一樣地叫著。我起來,沒有穿衣服,也不需要穿,因為知了都在早上叫了,誰還怕冷?我一點都不冷,光著身子跑到廚房裏問媽媽,爸爸回來了沒有。媽媽讓我猜,我看媽媽的樣子,根本不用猜,喊一聲爸爸,朝爸爸的房間沖去。媽媽一把抓著我,“噓”著嘴,讓我別出聲。媽媽說爸爸很遲很遲才回來,還在睡覺,叫我別去吵爸爸。我說我不吵,就去看看。媽媽躡手躡腳地走到爸爸房門前,輕輕地打開門,卻不讓我進去,只讓我站在門口看。我看爸爸睡得死死的,也沒什麽好看的,反而是放在盤椅裏的那只綠色旅行袋,倒叫我看得津津有味的。因為我知道,那裏面一定有爸爸送我的禮物。是什麽?糖果,還是餅幹?還是……我一邊甜蜜地想著,一邊巴望著爸爸醒來。

我本來以為要等很久才能知道答案,但媽媽給了我提前知道的機會。媽媽要去食堂買饅頭。嘿,媽媽剛下樓,我就溜進了爸爸房間……

這是一個美好的早晨,連知了都在幸福地叫著。

這也是一個星期天的早晨,這裏的家屬都要跟單位的班車去城裏采購東西,一周只有這麽一回,錯過了,下周的菜、柴米油鹽都可能要成問題。媽媽從食堂回來,就說班車快開了,要我快吃早飯。我問,我也去嗎?媽媽說,你不去留在家裏還不是吵爸爸睡覺,去。我說,那喊兵兵哥哥也去吧。媽媽說,這樣你更要盡快吃,吃完了自己去喊。這樣,我吃得很快,完了我背上書包要走。母親說,你背書包幹什麽?又不是去上學。我說,我要做作業呢。媽媽聽了高興地說,對,到時我去買東西,你就在車上做作業,不會的兵兵哥哥還可以教你呢。我說,就是這樣的嘛。媽媽說我真乖,上來親了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