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平靜下來後,老兩口把他們了解到的惠子跟薩根偷情的來龍去脈向“渾然不知情”的陸從駿簡明扼要地說明一番,並把帶來的惠子已經簽字的離婚書交給他,希望他去勸勸他們的兒子,做做他的工作,讓他認清惠子的真面目,識時務,斷心思,快刀斬亂麻,簽字離婚,以解他們燃眉之急。

陸從駿滿口答應,心裏卻在想,他現在把一切矛頭都指向我,怎麽會願意跟我談呢。思來想擊,他決定讓海塞斯去試試看,雖然不抱太大希望,但也有一些期待,因為現在的陳家鵠畢竟已經看過那些照片,他不相信這會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

午後,太陽還是沒有出來,但天空較上午明亮一些,只殘留一點灰撲撲的感覺。這已是重慶冬季的大晴天了:天空有明亮的遠方。感謝老天,重慶的冬天總是不明亮的,總是霧蒙蒙的,總是雲多霧厚,總是看不清幾十米開外的世界,讓滿載炸彈的敵機經常暈頭轉向,又滿載著炸彈飛回武漢去了。陪都的重慶熱愛冬天,正是因於此:憑借霧的力量折斷了敵機的翅膀。

陳家鵠依然坐在窗前的板凳上,手上沒有了書,目光呆滯,面無表情。海塞斯坐在床沿上,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像一只小狗剛邂逅一只老狗,在小心翼翼地接近他。

“一號線又出來了,換了密碼,報務員也換了,二號線最近很少出來,看來確實是空軍的氣象台,不過……”

“別跟我談這些,我不感興趣。”

“你只對惠子感興趣?”海塞斯笑道,“她是你的密鑰。”

“我不是密碼,我是有個血有肉的人。”

“可我聽說是她主動要跟你離的,已經單方面簽了離婚書。”

“所以我必須要見她,這中間必有陰謀。”陳家鵠眼睛盯了教授一眼,目光如炬,燙的。

“也可能她是部密碼,你誤入歧途了。”

“您這是對我智力昀玷汙!”提高聲音說明陳家鵠很生氣,“如果我連她這部密碼都破不掉,你們把我留下來有個屁用。”粗話說明他真的很生氣,你不能再去惹他,得小心點,最好露出笑臉跟他說無關緊要的話。

“你那麽信任她?”海塞斯笑意濃濃。

“超過我自己!”

“我很遺憾沒見過她,不了解她,不過我了解你,我是相信你的。”海塞斯說,上身前傾,把手放在他大腿上,“但是現在的情況有點復雜,你們雙方都拉下了臉,這能解決問題嗎?我認為你可以聽我一句勸,先回去工作,然後再提要求。”

“不可能的!”陳家鵠騰地立起身,決絕之樣一目了然,“這是我現在手上唯一可以打的牌,出去了誰理我?教授,我了解這些人,你別指望他們跟你通情達理,講道理,死胡同,只有來硬的,跟他們拼!”

“你就不怕把他們惹怒?”

“教授,我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有什麽好怕的?”陳家鵠開始反守為攻,“我倒覺得教授,您應該去勸勸他們,我現在是個亡命之徒,他陸從駿要聰明的話應該答應我的要求。”

其實陸所長一直在門外偷聽,聽到這裏知道海塞斯已經沒招,便推開門闖進來,打開窗說亮話,也做好準備說狠話:“我都聽見了,你不要命可以,但你不要失去理智,你想過沒有,你去見她無異於送死!她是婊子我不管,可她足間諜我不可以不管!”

陸從駿準備激怒他,跟他大吵一場,陳家鵠卻根本不理他,起身往外走,一邊說:“我不會跟你對話的,因為現在我對你要說的話就只有一句——讓我回去見惠子,見一面就行,如果不行你就等著來替我收屍吧。”說完指指床頭櫃,上面放著冷菜冷飯,“你最好去通知護士,別再給我忙活這些了,我不需要了,什麽時候你同意了我的要求再給我送。”

說後面一句話時他已經出門,是站在走廊上用背脊跟裏面說的。

即使到了杜先生面前,陸從駿依然處在被陳家鵠激怒的余火中,為了得到首座的同情和諒解,他讓一支鉛筆犧牲在他的一只手掌裏,咬牙切齒地說:“太放肆了他!居然以絕食要挾,我真想一槍把他斃了!”

這時候你不能再指責他什麽,那是火上澆油,要燒死人的。這麽想著杜先生笑逐顏開,朗朗地道:“看來你已經黔驢技窮,我倒是更喜歡他了,連這個犟勁也是牛氣沖天。你做事有這個氣度嗎?無法無天,六親不認,生死不顧,跟你玩命。”

“什麽博士,我看是個瘋子!”

“沒法子了?”

“他命都不要了我還能搬什麽救兵?”

“那怎麽辦,就讓他們見一面嘛。”

“這怎麽行,他們一見面所有真相都大白了,那他不更恨死我。”

“嘿嘿,”杜先生笑,“你做的事一也是怕見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