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抽了煙,喝了茶,煩躁的心情和莫名的怒氣才稍微平息了一些,但腦海老是浮現陳家鵲的身影;有一會兒,他不自覺地站到窗前,又不自覺地極目遠望,好像他的目光能夠穿透雙重圍墻,看到對面那個院子,那個院子裏的小院落,那棟只住著陳家鵠一個人的房子。看著,看著,他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對那棟樓喃喃自語道:“陳家鵲啊,你不要怪我心狠手辣,我也是實出無奈啊。”他說這話時競古怪地想到了執行殺人命令的劊子手,每次劊子手要砍人腦袋之前,總會對受刑人說:兄弟,是官老爺要你死,我只能給你個痛快的,你到了下面,可千萬別記恨我。

此時,陳家鵠已經在琢磨破譯新的一部密碼,他一定做夢也不會想到,他驚人的才華嶄露得越多,他離惠子的距離就越來越遠。他的才華可以改變他人的命運,卻無法改變自己愛情的命運。

事實上,他的愛情,他的命運,自從被黑室盯上他的第一天起,就已經鐵定如山,無可更改。

陽歷十一月份,北方已是天寒地凍,重慶只是剛剛有一點初冬的感覺,早晨從被窩裏鉆出來的一瞬間,覺得有點冷皮冷肉的。重慶的早晨醒得遲,因為太陽是從東邊升起的,而東邊有連綿起伏的崇山峻嶺,太陽每日只好“猶抱琵琶半遮面”。入了冬,太陽光顧得越發遲了,七點多鐘,天還是朦朧亮。

所以,重慶人的早餐一般總是在燈光下完成的,燈光下做,燈光下吃。

這天早晨,惠子下樓後,照例去廚房幫媽媽做下手,給一家人準備早餐。可剛進門,聞見一絲熟食的香味,她像受了什麽刺激似的,腸胃忍不住地翻江倒海起來,隨即捂住肚子,跑到庭園裏,蹲在地上一陣幹嘔。

陳母見狀趕緊出來關切地問她怎麽了,是不是昨晚沒睡好,著涼了。惠子搖搖頭,面色蒼白地尷尬一笑,說她最近經常這樣,過一會兒就好了。說著又忍不住捂著胸口幹嘔起來,很痛苦的佯子。

陳母是過來人,想起自己受孕之初也是這個樣子,老幹嘔,便當即問她幾個婦科問題。惠子一一作答,陳母聽了明白自己估算得沒錯,便喜樂地笑道:“你呀惠子,確實還是個孩子啊,這種事都不懂。快去坐著休息,待會兒我帶你去醫院看看。記住,今後要多休息,不要碰冷水。”

惠子一頭霧水,“媽,我怎麽了?”

陳母看看她很正常的腹部,努了一下嘴,“你可能要讓我當奶奶了。”

下午去醫院檢杳,果然如此,兩個多月了。從醫院回來,惠子看見陳父坐在庭園裏在看報紙,照例要去給他泡茶,陳母卻把她往樓上推,“行了,以後你就少忙活這些,他還沒有老到連杯茶都泡不了,他泡不了還有我呢。”陳父聽了覺得怪怪的,對陳母說風涼話:“你今天去外面是不是染了羊癇風了,回來就跟個瘋婆子似的,不說人話。”

陳母不理他,把惠子往樓上推,一邊繼續對她說,因為心裏盛滿了歡喜,樂壞了,說得顛三倒四的:“上樓去休息吧,哦,不,不,趕緊給家鵠去封信,告訴他,看他會樂成什麽樣子,說不定就樂得回來看你了。”

送走惠子,陳母才回頭來對付老頭,看他正朝自己瞪著牛眼,訓他:“瞪什麽眼,我這就給你去泡茶行了吧。我看你呀是被惠子慣壞了,現在懶得連杯茶都要等著人泡,總有一天要渴死你!”

陳父看她欲進廚房,喊住她:“你回來,沒人要喝你的茶,”指指樓上,“你們去哪裏了,到底怎麽了?”

陳母樂陶陶地湊上前,“你猜。”

陳父畢竟不是個細心的男人,沒有猜中。不過等到陳母告訴他時,他也不亦樂乎。人上了‘年紀,最懼怕的事是“後繼無人”,最開懷的事是“子孫滿堂”。所以,惠子懷孕的消息讓老頭子著實是樂到骨頭縫裏面去了。

這天晚上,惠子一直沉浸在幸福無比的遐想中:她想起就在一個禮拜前,她曾給家鵠去信,提到她想給他生個孩子……本來,這只是她表達對他的思念的另一種方式,沒想到孩子已經從天而降。不用說,那時候孩子已經在她腹中秘密地生長。怎麽,我一想要孩子,就真有了……夢想成真,似乎說明她跟家鵠真是天結良緣,他們一定能幸福美滿地過上一輩子。這麽想著,惠子覺得幸福得幾乎要暈眩過去,她就在這種半暈半眩中趴在桌子上,提起了筆,給陳家鵠雲雲霧霧地寫起信來:家鵠,親愛的家鵠,你可知道我寫這封信的時候,心裏是怎樣的一個高興?高興之情,難以言表!此刻我還流著淚,那是喜極而泣,我簡直都握不住筆了——因為我的手跟隨心臟在猛烈地顫抖,喜悅和激動將我渾身的血液都燃燒起來了,我真想像鳥兒那樣振翅,朝著你的方向,飛去,飛進你的心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