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5節

要說肥原這張牌是打得夠精心的,非但親自出面,還動用了眾人、汽車做道具,造足了聲勢。這是一出戲,經過了用心編排,有來龍去脈,分起承轉合。起的部分由肥原主打主唱,他將李寧玉單獨約至戶外,帶她漫無目的地在後院山坡上散步,繞圈子,拉家常,像是一對多年失散的老友重逢。最後,兩人在涼亭裏坐下來,似乎要暢談一番。涼亭依山而立,地勢高,地基也高,視野遼闊,由此向外看,院內一切景致盡收眼底。他們剛坐下不久,一輛白色救護車停在東樓前,把二太太的屍體拉走了。與此同時,王田香帶一輛綠色吉普車,把西樓裏的人:金生火、顧小夢、白秘書,都接上車,走了。至於為什麽走,去哪裏,王田香一概不說。

這一切,涼亭裏的肥原和李寧玉看得清清楚楚,肥原也道得明明白白,只是道的盡是假話,把二太太的屍體說成是吳志國的,把金、顧、白的出走說成是回家。

“為什麽回家?”肥原自問自答,“因為事情已經結束,老鬼真相已經大白。”

“誰是老鬼?”肥原又是自問自答,“嗯,先不談這個吧,我想先替吳部長了個遺願,死人的事總比活人要緊,你說是不,李科長?”說著笑眯眯地看著李寧玉,要求她再說一遍當初跟吳志國透露密電的過程。

肥原認真地說:“你應該知道,如果你說的跟上次不一樣,有出入,我會怎麽想。”

李寧玉想了想,一邊玩弄著木梳子,一邊平聲靜氣地回憶起來,時間、地點、起因、過程、對話、想法、情形,一是一,二是二,一五一十,雖不能說與原話只字不差,但基本上無出入。

“表現很好,要表揚。”李寧玉說罷,肥原拍著手叫好,“不簡單,不簡單哪。不過,用吳部長的話說,你連謊話都記得這麽清,說明你真是狡猾狡猾的。”

“這是事實。”

“是事實嗎?”

“是。”李寧玉看著肥原,“肥原長,難道你懷疑我是共匪?”

“不是懷疑,而是肯定。”肥原說,“要不我怎麽會把人都放了呢?”

李寧玉猶豫一會兒:“肥原長,你……為什麽……”

肥原打斷她:“李寧玉,你別裝了,為什麽就在我手上。”說著揚一揚吳志國的血書,丟給她,“看看吧,這證據夠了吧?”

至此,戲已演完承部,進入轉部,精彩和高潮即將紛呈。

白紙紅字,觸目驚心!即使木梳子是定海神針也難叫李寧玉心安神定。她霍地站起來……這一站,像是將靈魂摔掉了,眼睛發直,渾身不動,呆若木雞,讓肥原吃驚不小。這樣傻站一會兒,李寧玉像猛然想起什麽似的,驚叫道:“不好了,肥原長,我們上當了!吳志國……我現在懷疑吳志國就是老鬼……”

“荒唐!”肥原訓斥道,“你坐下,搞什麽鬼名堂,別演戲了,你才是老鬼。現在你說什麽我都不信了。”

“你……肥原長……”李寧玉痛苦地搖著頭,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招了吧。”肥原倒是很知道怎麽說,因為要說的話中午才跟吳志國說過,“你們中國有句老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招還可以將功贖罪,重新做人做事。你是個聰明人,用貴國的又一句老話說,亡羊補牢,為時不晚。”他沒有威逼,而是誘供。肥原生相女態,性溫語軟,不適合威逼,而多年翻譯官的經歷讓他在玩轉辭令和心計方面學有所長,誘供正是他的強項。

李寧玉盯著肥原,義正詞嚴:“肥原長,這話應該我來說,亡羊補牢,為時不晚!快截住吳志國的屍體,不能送出去!”

“為什麽?”

“他在借屍體傳情報!”

“什麽?你說什麽?”肥原瞪大眼睛。

李寧玉走到肥原跟前,咄咄逼人地問:“你檢查過他的屍體嗎?”

肥原眯著眼:“你是說他把情報藏在了身體裏?”

“是!”

“謝謝你的提醒,”肥原笑道,“不過你多慮了。告訴你,我檢查過他的身體,從頭上到腳上,從鼻孔到屁眼,每一個洞洞孔孔都檢查了。如果是你的話,我還要看看你的私處、你的子宮,那些地方都可能藏東西的,你說是吧?”

李寧玉厭惡地扭開頭去:“那等你驗了他的屍體再來找我吧,也許他肚子就藏有東西。”說著拔腿要走。

“站住!”肥原擋住她的去路,瀟灑地攤攤手,“驗了,沒有,什麽也沒有。嘿嘿,這些都是小兒科的把戲,早有人玩過,現在沒人玩了。”說著湊上前,對李寧玉一字一頓地說,“你挺不住了是不?幹嗎要挺呢?我不理解,事到如今你沒有更好的路,只有招供。”

李寧玉突然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話未說,淚先流出來:“肥原長,請你相信我,我不是共匪,吳志國說我是老鬼恰恰說明他就是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