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2節

老鱉是個窮老漢,六十來歲,人精瘦,腿奇長,走起路來上身筆挺,下半身就顯得飄飄浮浮的,有點獨步螳螂的感覺。從去年入冬以來,老鱉做了偽總隊營院的清潔工人,白天負責打掃營區衛生,傍晚去家屬區各家各戶收垃圾。上個星期,他們抓了一個重慶派出來的地下軍統,投降了,前天是第一天上班,中午在食堂吃飯,偶然看到正在收潲水的老鱉,認出他以前是個共黨分子,現在情況雖然不了解,但總歸是有嫌疑吧。

重大嫌疑哦!

於是,王田香派人對老鱉的一舉一動都進行了嚴密監視。兩天來他們沒有發現老鱉在院子裏跟誰接頭,也沒有任何異常活動,只是正常地在營區打掃衛生,到了晚上去家屬區挨家挨戶地收垃圾。昨天晚上七點多鐘,他收完垃圾騎著三輪車離開營院,去垃圾場倒垃圾,一路上也不見有什麽人跟他接觸。直到從垃圾場出來,盯梢的人才發現有些異常:老鱉出奇地去了琴台公園。

這兒是個三岔路口,入夜常有小商小販在此擺攤設市,叫賣小吃、雜貨。老鱉在一個賣花姑娘的地攤邊停放了垃圾車,然後在胸前掛出一只箱子,開始賣起香煙來。巧的是,不一會兒,一個坐在黃包車上的女人把他叫過去,向他買煙。女人很年輕,穿扮也是蠻入時的,嘴裏叼著香煙,像煞一個風塵女子。一個風塵女子買煙並沒有什麽不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她給的錢明明是要找零錢的,可她抓了煙就走,沒有要零頭。老鱉呢,撿了便宜也沒有顯出什麽格外的歡喜,好像是理所當然的。

王田香說:“哪有這樣的理所當然?要說理所當然,一個風塵女子理所當然是不會把零頭不當做錢的,而一個小商販子得了便宜也是理所當然要喜形於色的。”

肥原贊許地點點頭,腳步卻沒停下來,目光也是一味地向前伸去,好像在趕路似的。剛才兩人把張司令送上車後,沒有返回西樓,也沒有去東樓,而是跟著車子往外院走,邊走邊說。這會兒,兩人已經走出莊園,來到西湖邊,開始沿著筆直的蘇堤走。素有十裏桃花之譽的蘇堤,眼下正是一派燦爛,葉綠花開,花重香濃,把長長的蘇堤裝扮得燦爛如霞,十裏飄香。要是在太平年月,這個季節一定是遊人如織的,而現在遊人稀落,很適宜兩個人邊走邊聊,即使聊的是軍事機密。

王田香繼續介紹說,正是老鱉與他的同黨在這個零頭面前表現出來的異樣,引起了他派出的眼線的警覺。於是,他們中有人追上去,把那個風塵女子抓了。經查發現,煙盒裏就有這張小紙條。

“就這麽抓了?”肥原像踩了個空腳,吃驚地停下來,“怎麽能這麽早抓她?應該悄悄跟著她,那樣說不定她就帶你們去見他們的頭目老虎了。”

“是啊,”王田香似乎比肥原還痛心,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我也這樣想,多好的機會。可是……唉,都怪我沒有親自在場。”

好在老鱉沒有抓,還養著,否則不知王田香會不會把脖子搖斷呢。

因為還養著老鱉,肥原沒有太責怪王田香。肥原認為,如果把老鱉也抓了,一條線上三個人(包括老鬼)同時失蹤,不知去向,其他共黨必定會懷疑他們出了事。

“有疑就會有懼,”肥原說,“有懼就會夾緊尾巴,風吹草動都會嚇著他們。一旦外面的共黨懷疑老鬼出事了,被關押在這裏受審,即使沒有得到任何情報,他們也會懷疑我們的行動,那樣你最後恐怕連根魚骨頭都釣不到了。”

所以,肥原言之鑿鑿地告誡王田香:抓人的事一定要保好密,老鱉也一定要養好了。還有,那個剛抓的女同黨那邊也應該想想辦法,補個漏,不能讓她的同黨懷疑她是被抓了。因為老鱉昨晚才同她見過面,而且還轉送了情報,若不補好這漏洞,萬一老鱉跟組織上說起這件事,豈不又露出破綻?

肥原說:“我們要迷惑敵人,首先是要查漏補缺,封鎖消息,不能讓外界知道我們在這裏幹什麽。你認為我們在這裏幹什麽?抓老鬼?不是。老鬼已經抓住了,已經在網裏面了,難道還跑得了?甕中捉鱉,跑不了的。你也不用擔心老鬼不現形,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或者後天,時間會叫老鬼露出尾巴的,遲早而已。”

遲早都沒關系,莫非一條網裏的魚還能興風作浪,把情報傳出去?不可能的。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封鎖消息,不能讓外面的共黨知道他們在這裏幹什麽,懷疑都不行。要記住,老鬼在這裏不是在受審,而是在……在幹什麽呢?

肥原想了想,一時沒找到合適的說法,籠統地說:“就說他們在執行公務吧,把他們拉出來,集合在一起,就是為了完成一項重要任務。這個以後大家必須統一口徑,而且應該設法盡快讓老鱉知道。可以盡可能讓外面人知道,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他們的家屬、上司、同事等等,包括你那些衛兵,都叫他們知道。騙住了他們,也等於騙住了共黨,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抓住老K這條大魚,然後把那些小魚小蝦也一網打盡。現在情況已經有點破綻,你已經抓了一個人,好在沒抓老鱉,否則這出戲就沒唱頭了。”